解梦[无限](170)
这天下了大雪,林随意出门走得急,忘记带围巾,鹅毛一样的雪飘进他领口,冻得他直打哆嗦。可脚下是一点儿也不想耽误,就怕白萝卜汤凉了会影响口味。
林随意快步往医院走,把风雪都甩在身后。
到了医院的时候,林随意开口叫楼唳吃东西。
楼唳没吭声。
林随意把汤舀出来,端在手中,又唤了一声楼唳。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的声响,连楼唳的呼吸都听不见。
林随意瞧着楼唳安静地躺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伸手摸了一把,摸了一手冰凉。
他摇了摇楼唳,险些将汤撒出来。
林随意又赶紧重新端着汤,目光紧紧地黏在楼唳的……尸体上。
汤是热的,楼唳却冰冷了。
他那些汤啊菜啊,没能挽救楼唳的命——他早就知道,这场手术,楼唳必死无疑。
没有人能与天斗。
元以说得对,是他年少轻狂,将因果想的太过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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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唳短暂的一生也只有最后这一年过得好一些,林随意也不是抠门的人,他让楼唳奢靡了一把,给楼唳办了一个隆重的丧事。
不过没有吊唁的人,他只盯着楼唳的灵牌骂:“小白眼狼,让我做的一切都……”
枉然。
楼唳的骨灰只有小小的一撮,装在小小的骨灰盒里。
看着骨灰盒的林随意有一瞬的茫然,他不太记得是谁在自己耳边咆哮——“老太太最后就装在盒子里,那盒子那么小!”
“老太太一次都没有来我梦里!”
“我想带她过好日子,错了么,我错了么!”
那场梦魇之梦是怎么解的,林随意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他陷入巨大的迷惘,如同跌落蛛丝的猎物。
如果他顺应天道,一开始就不管楼唳,一切似乎不会这样。
如果一开始他选择不管楼唳,坐上了回元清观的车,他就不回给方莎莎自己的名片,方莎莎不会知道他从元清观而来。不会闹到元清观去,不会让元以急火攻心而双腿再无法行走。
如果一开始他选择不管楼唳,坐上了回元清观的车,他就不会给方莎莎五百万,这场骨髓移植手术只会因为费用问题而无限延期。
因与果,孽与缘,情与劫。
到底是什么?
林随意答不上来,他只知道,楼唳的那篇作文再也无法实现了,楼唳的生命已然截止于此。
是他害了楼唳么?
这个问题林随意同样无法回答,他带着楼唳的骨灰回到7幢3单元2楼1号,自己陷在沙发里思考这些问题。
一连多日,林随意没有动一下,他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滴米未沾滴水未沾。
他一早就知道楼唳是自己的劫,于是来解劫。又窥探天机,知道楼唳苦命且短命,他一直在试图为楼唳改命。
但费尽心思,用尽努力,一切还是如当时天机那般模样。
那么,他林随意到底是顺应天道还是忤逆了天道。
何为道?天道又是什么?
思考无所得,林随意却疲惫得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睡——梦魇从此魇住了他。
解梦一行只有二人能解梦魇之梦,一是元以道人,二是元意道人。
可元以道人因泄露天机而遭双腿残缺,无力解梦。
而元意道人正被他心中的梦魇困住,无法自救。
第一百零一章
医院的病房是被特意收拾过的,林随意给了护工的报酬超过市场价三倍。偏偏病人又乖巧的很,护工怀着一腔感激将病房清扫得非常干净,还去买了一个花瓶。
花瓶里插着康乃馨,祝愿病人早日康复,就放在床头的乳白柜体之上。
梦里就是这幅熟悉的场景,林随意站在门口,抬头就能看见从几净玻璃窗跃进的阳光落在粉白的康乃馨上,整间室内亮堂又充满花香。
楼唳平躺在病床,闭着眼,安安静静。
林随意朝前走了几步,生硬地刹住步伐。随着他这几步,屋内的光线暗下几个度,温馨的花朵逐渐凋零,洁白的墙体出现斑驳。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楼唳,亲眼看见楼唳的面色愈来愈苍白,苍白得……不像个活人。
猛地,林随意发现自己手里提着餐盒,盒中溢出白萝卜汤的香味。
是那一天,是楼唳死掉的那一天。
不由得,手上用力,紧握着餐盒提手,骨节因此而泛白,手背凸起青色的筋。
林随意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手中的汤馊掉,难闻的异味飘出来。
第二场梦还是如此,窗明几净,花香四溢,病房内生机勃勃。
他依旧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餐盒,餐盒中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林随意抿了下唇,手指无意识捏了一下提手,抬脚走到病床前。
还没有其他动作,单只有靠近且还没有靠近,温馨的一切在顷刻间腐坏变质,花朵凋零墙面斑驳,地面铺就一层厚重尘埃。
他将花瓶放在柜面最边上,随后将饭盒落在柜面之上,揭开盖。
汤面泛着□□的颜色,异味扑面而来。林随意仿佛没有嗅到,他盛了些汤在碗里。
再看楼唳,他不再安静地平躺,整个人似凋零的康乃馨一样迅速衰败。身下透出鲜红的血色,浸透整张病床,血珠颗颗滴落在地板,‘啪嗒啪嗒’得响。
林随意沉默地看着一幕,看着楼唳在血泊里一点点枯萎下去,最终,成为一具枯骨。
梦好像一直在循环,不断地重现死别的这一幕场景。
不知第多少次林随意从病房走进,他放下饭盒,数不清第几次亲眼目睹楼唳成为一具冰冷枯骨。但这一次,他伸手抓起楼唳的手腕,看了看腕骨的粗细。
似在与楼唳对话,又似在喃喃自语:“怎么养不胖呢。”
和楼唳相处的那一年多,楼唳也没长多少肉。
还是体质太差,才会因为一场手术而失去生命。
倏地,林随意感觉手里的枯骨动了动,似在挣脱。他抬眸,看见枯骨开口:“不都因为你么?”
枯骨说:“你若不介入我的人生,我不会死。”
林随意点了下头,说:“是。”
枯骨又说:“你的自负害死了我。”
说话时,枯骨的颌骨上下撞击,撞出密密麻麻的刺耳的声音:“天道、天命……你根本没有能力承担这一切,你不仅害了我,你害了元以,你还害了整个元清观,所以你声名扫地一败涂地,这是你的报应。”
林随意没有反驳,难过地看着它。
它不因林随意的难过而放过他,斥责道:“你只能向我发泄你的无能。”
楼唳死前,林随意骂他‘畜生’骂他‘有娘生没娘养’骂他‘白眼狼’,每一个恶毒的词汇都化作毒蛇,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刺入楼唳的肌肤,毒液渗透他心脉。
林随意闭了闭眼,“对不起。”
“道歉没用的,林随意。”枯骨冷笑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