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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舍(89)

进了腊月,西京的消息终于是传进了白石山。

——太后和王上在西京已经安顿好,朝廷的功能也渐渐有所恢复,情况还算在预料之中。

相较于西京的安稳,秦川那边到是出了状况——曹参的身体情况似乎很不好!

家信没传去军中给他,反倒送来了白石山,让她怎么办?是给曹彧送信,打扰他的战事?还是引而不发,让他失去跟父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经过一夜的思考,她还是决定把家信传去军中——正事再要紧,是顶住,还是顶不住,都是他自己的事,父亲毕竟只有一个。

信是初五传去的东北,到腊月二十,他回来了,满身的尘污、瘦削的脸颊,可见这半个月来,他的日子有多难熬,要顾正事,还要担心父亲。

他对曹参也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介怀,或许正是因为自小少了父亲的陪伴,他才更加渴求父爱这种东西。

“有些事,不是等久了它就不会发生。”他已经回来两天了,再不往秦川赶,恐怕真见不到曹参的面了。

“写完这封信就启程。”曹彧正襟危坐,表情也如同这坐姿一般威严,他的确是没想到会收到父亲的病危消息,听到消息后,他一度觉得很不真实,父亲在他心里一直都是铁骨铮铮的存在,似乎永远都不会老,永远都是那个威目严肃、不苟言笑的面容,永远都不可能离开,所以在他生病后,他一直不太敢回去,怕看到他那枯槁的形容,更怕见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可以见识血肉横飞的场面,惟独这个场面不行。

“……”樱或倚在门框上,望着他那威严的坐姿……做他这种男人真可悲,连伤心都不能表现出来,“行李都在马背上。”他随时都可以启程。

他是傍晚离开的白石山——

五日后抵达的秦川,以这当中的路程来算,可想而知他是如何的日夜兼程,否则不可能那么快到达。

“二爷回来了。”秦侯府的老管家佝偻着腰,一路小跑的来到后院,进了正厅,小声附在曹景耳后道。

曹景一听弟弟回来了,赶紧起身进去内室。

内室只有两人,一个是坐在床边的老夫人秦氏,另一个则是躺在床上半昏迷的曹参。

“父亲,二弟回来了。”曹景躬身凑近父亲的耳侧,小声道。

说也奇怪,已经昏迷快两天的曹参,听见次子回来的消息后,居然睁开了眼,“彧儿回来啦?”略带欣喜的连说话都变得利索。

“是,刚到。”曹景笑笑。

“在哪儿呢?”曹参的视线四下张罗。

“马上就来。”秦氏拍拍儿子的胳膊,示意他快去领曹彧进来。

曹景点点头,赶紧往外走,刚走到外室,曹彧也正好进门。

他一进门,厅里曹家、李家的大大小小都起身相迎,这个喊二叔,那个喊二哥。

曹彧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所有人的招呼。

“快进来。”曹景伸手半掀门帘,示意弟弟赶快进屋。

曹彧一进内室,曹参便看见了,嘴角擎起了笑意,直等次子坐到床前,他赶着让妻子和长子先出去。

曹景搀着母亲就此退出内室,并顺手关上了内室的门。

好一阵儿——内室安静了好一阵儿,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父子之间除了正事,很少这样面对面说话。

“怎么连药都不喝?”曹彧的视线掠过床头的药碗,首先开口。

“一会儿就喝。”曹参笑着,其实他已经好几天喝不进去了,“北边还安稳吧?”

“安稳。”曹彧撒谎。

“安稳就好,不用打仗了。”曹参半抬头,似乎想起身。

曹彧赶紧起身去扶。

“你那媳妇怎么样了?”曹参问道,“我听炎儿说又有了,什么时候生?”

“六、七月吧。”一边往父亲背后塞枕头,一边答道。

“喔,那时间长了,我恐怕见不到了。”笑呵呵道。

“……”曹彧塞枕头的手微微一顿,低低道:“能见到。”

“她是我们曹家的恩人。”没有她,曹家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还给你生了炎儿,不容易啊,往后要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嗯。”曹彧低声答应着。

……又是好长一段的寂静。

“本来,我还想给你交待一下咱们家的事——后来一想,你长大了,比你大哥还有打算,也不用教了。”他本来是想交待儿子,他们曹家的根基未稳,不能轻易竖旗单干。这几年小儿子捧东齐王上位,似乎也是有此打算,可见他的目光并不短浅,也就不必他在耳边啰嗦了,“很好,你做得一直都很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了,一直都错了。”望着儿子,“我该跟你道个歉。”叹气,“是我害的你没有娘疼,没有父教。”抹一把老泪,“都怪我太爱面子——”

“……”见父亲这样,曹彧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一直想跟你道这个歉,怎么也没有机会。”拍拍儿子的肩膀。

“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曹彧出声安抚。

“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可是这么多年了,待你总归是不公,其实都是我做的孽,却都推到了你头上。”叹气,“你母亲还葬在京畿的花岗岭上,她一个外族人,孤孤单单的这么多年,你把她接回来吧,总归是生养了你,也该享享子孙的香火。”

曹彧点头。

“咱们家就你和你哥两脉,按照祖宗家法,这秦川当传给你哥,以往在京都任职,官衔世袭,都是给他的,所以这秦川我本打算留给你,现在看来,你也不需要了,还是留给你哥吧,他年岁也不小了,留在这养老顾家正恰当,你将来的家业,都是你自己顾着吧。我本想帮你把炎儿养大,现在看,是帮不了了……这孩子聪慧过人,若有人悉心教导必然成器,你事情太多,管不了他,他那母亲又不是寻常女子,虽慧智过人,却不合常理,也教不了他。所以这几年,我多方探访,给他寻了几位老师,你抽空过过眼,若合心意,就留下来伴他,不合心意,及早打发了,再寻他人,咱们秦川李氏的将来就靠你们了。”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我这一走,你——”摇头,“你大哥有自己的儿孙,自己的家,顾不上你,你……还是这般年纪——”不过而立之年,双亲都已不在,“你那媳妇,好好找个地方安置了吧,也算是有个家。”不管在外面多风光,人毕竟还是需要个归处,他就是担心小儿子这一点。

“我会做好,您放心。”曹彧感受着父亲抓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担心他太过激动,万一一口气过不去,那可就遭了,“先把药喝了吧?”

曹参哆嗦着摆手,“趁还能说话,让我多说两句。”药对他早就没用了,“去,去把你哥他们叫进来,我还有话要交待。”

曹彧将父亲安置好后,起身去外间把曹景一众人叫了进来。

曹参半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众人,妻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媳、曾孙,一个不落,“我走以后,你们要好好待你们的母亲。”这是对两个儿子说的,自然是指妻子秦氏,“我戎马半生,陪伴她的日子不多,她一直恪守妇道,照顾着这个家,几十年如一日,从无怨言,我走了,你们不能慢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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