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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长夜,也是灯火(59)

作者:岁惟 阅读记录

她听见他低沉的笑,在水声清响里,朦胧又惑人。

这让她出现幻觉,以为自己能永远沉浸在这片雾障中,不问来路,不问前程。

远隔着水雾,那一连串手机铃声反倒没那么清晰。

可她还是听见了。

杨谦南揽她的腰,继续那个吻:“待会儿再接。”

那一夜她很反常,在动情的热吻里心不在焉,继续了几次之后还是推走他的胸膛,说:“我先去听个电话。”

打她电话的人也很反常,竟然是她爸爸。

他打来不说要紧事,东一句西一句,问起她的学业,以及公司。这些寒暄从前都由郁秀传达,她爸是个很勤恳朴实的男人,很少和女儿联络,说起普通话来有明显的苏州本地乡音。

温凛擦了擦半湿的头发:“怎么了,爸?”

她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凛凛在学校里有没有献过血?”

“献血?”

“爸爸就是听说,你们大学生都组织义务献血。凛凛没有献过啊?”

温凛意识到异样,包着头发坐下来:“您是听谁说的?”

她爸支支吾吾,本来说没什么,但女儿连连逼问,他才为难地叹一口气,说:“医生都这么说……”

杨谦南关了淋浴,可水声依旧没有停。

温凛向外一望,上海竟下起了雨。

这是场急雨,来势汹汹,滚滚乌云压城,雷电劈亮霓虹璀璨的外滩。

她听完电话,呼吸仿佛被扼住了,慢慢放下手机。

杨谦南裹着条浴巾出来,见她这一脸失魂落魄,问:“出什么事了,谁找你?”

“杨谦南。”温凛埋着头,久久没有抬起来,声音泛空,“我妈妈生病了。”

他蹲下来,耐心问:“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先前查出来是血管瘤,明明是良性肿瘤,突然又说不确定,要动手术,切开肝脏确认病灶。我连她得过血管瘤都不知道,他们说我在北京忙,根本不打算告诉我……怎么还有这种手术啊,难道要剖肝吗?”

她好像这么多年高等教育都白受了,说出来的话迷糊得像个小孩子。

杨谦南摸摸她湿乱的长发,把那颗脑袋挨过来些,低低一笑:“所有手术不都是把人剖开来再缝上么,你着什么急?”

他永远是这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温凛的心好像一刹那被揪紧,别过头不去看他。

杨谦南回想起刚刚好像听她说献血,关心道:“怎么,需要你去献血吗?”

“我哪献得了血——”

她被刺痛了症结,眼眶霎时通红:“我妈手术要输血,医院说必须得直系家属有过义务献血经历,才开得出用血单。不然就得动员患者家属专程献出来,才给进手术室。”

“不能买?”

温凛摇头,说是用血紧张,规定得献满剂量,才能换买血的资格。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钱买不来。

温凛入学体检的时候,还是健健康康的五十公斤,这两年高强度无规律的生活下来,整整瘦了六公斤,刚好低于献血标准体重,想献也献不了。

“你说我去血液中心献血,他们也不会称我的体重,或者我往口袋里装点东西呢……”

她已经魔怔得,开始净往小儿科上想。

“你当人家设这个标准是玩儿的?就你这身板,一眼瞧过去就贫血。让你去献血,还不把你给献没了。”杨谦南揉揉她的脸颊,“听话,别胡思乱想。”

温凛挡开他的手,身体好像突然无限虚弱,她在床沿躺下,小小一个身子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多吃一点呢。杨谦南在一旁逗她开心,可说出来的话却都那么风凉:“你瘦还不高兴?人家天天吃菜叶子拌油醋汁,就为有你这么瘦。”他捏她腰间的痒肉,温凛疲软地扯动一下嘴角,可却做不到配合他。

他说:“总有办法的。”

可是会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亲戚去年动过手术没法献,那个亲戚人在外省,琅琅年纪太小,几个舅舅年纪又太大了……这么大的用血剂量,她爸爸一个人显然是凑不足的。父亲日渐苍老,她一想到血管子在他手臂上扎进去的画面,就觉得心惊肉跳。

杨谦南手臂微凉,搭在她肩上,轻轻地抚弄,说:“实在不行,你问问看,我能不能帮忙献?”

温凛怔怔地抬起半只眼睛。

这副躯壳她再熟悉不过,可是底下跳动的那颗心脏,她却忽然觉得陌生。

杨谦南依然噙着笑,把她愁云满布的脸抬起来,指背擦擦她水肿的眼眶,“别哭。多大个人了,献个血还要哭。”他把她放床上的手机拨到手里,低头一边搜索,一边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政策,在哪献都成?”

温凛把手机默默抽回来,上面是一排互助献血的网页。她莫名惭愧,闷闷地说:“在上海不行,要去苏州本地。”

“在哪用血就得去哪儿献?”

“……嗯。”

“那也行,反正到苏州就几步路。”杨谦南凑到她面前,嘴角含笑,“你瞧瞧你来看我这趟来得多凑巧,省了一大段路。”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可她却心乱如麻,目光不知该往哪里安放。

一切好像都乱了套。就算他这些话当真,她也不敢真让他帮忙。

温凛觉得惶恐,说:“不用了,我再想办法。”她下床翻找衣服,好像今夜就要回去。

杨谦南拉住她:“今天这么晚,你想怎么回去?你妈妈又不急着明天做手术。”

温凛跪在行李旁边,耳边只有若隐若现的雨声。

她表面镇定,可是手指全是凉的。

杨谦南半蹲下来安慰她,说你看你挑的日子也这么凑巧,明天正好不是交易日,我有空陪你走一趟。天时地利全被你占了,你妈妈的病也会很凑巧,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得这样信誓旦旦,温凛听着一低头,蓄积的眼泪滚出了眼眶。

杨谦南刮她的鼻子,笑她:“还哭。”

温凛好像哭得比方才还要伤心,泪珠大颗大颗,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她抱住杨谦南,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第一次放任自己这样依赖他,即使闭上眼也还是在流泪。

他说别怕了,别怕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在害怕。

*

六月末的上海几乎天天暴雨,雨到了苏州下小了些,但还是淅淅沥沥。

医院的光线阴沉沉,温凛穿一条一字肩的藏蓝长裙,穿梭其间,袅袅婷婷。

她找她爸爸要来家属互助献血的申请表,再悄然躲去门诊科,找杨谦南。

他一身清贵做派,靠在几个病人家属中间,拨弄打火机。见了她,回头望一眼——

就像她躲叶蕙欣那样,他来这一趟,也始终躲着她的家人。

也不是非得要躲,只是见到了面,该说什么呢,算什么身份呢?她明知道,他不会成为她家的女婿,那就当他从未出现过,那样更好。

他们有这个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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