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求救灯越发刺眼起来。甲板上一时间涌上来十几个人。
救援队长快速地估算了一下,用橡皮艇的话足够将这些人一次带回。
“放橡皮艇过去,我把他们带下来。你们不要动,要不然会被卷进去的。”
王远拿了救生衣和绳梯:“我跟你一起去。”
喻烽拉着王远摇头:“太危险了。万—被卷进去怎么办?”
王远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我跟过船,没事。烽哥你在这,不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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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上了橡皮艇,只能用自带的浆徒手划水靠近沉船。
雨滴打在王远身上有点疼,他抬头见雨云积压得越来越重,仿佛要塌下来似的。沉船夹在乌云与海水之间,几乎要被这逼仄的气压挤扁。它摇摇欲坠,甲板上一个人因为剧烈的晃动被猛地甩出船来,直抛入海水,只溅起了零星一点水花就被吞没了。王远屏息看着那个掉落的方向,太远了。他心头猛沉,手上划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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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烽在他身后看得心惊胆战。
橡皮艇小心翼翼地靠近沉船,绳梯终于搭了上去。王远的耳边能够听到一些呼喊声。他带着救生衣爬上船,船体倾斜得很厉害,站都很难站稳,船员都死死抠着护栏才勉强没有摔下去。王远注意到站在最后的那个青年,大雨从他的眼睫上冲刷而下,而他一心望着身下的漩涡,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来,仿佛在痛哭。
——为什么要哭呢?
王远睁着漆黑的眼瞳:“谁是船长?”
最后那个青年站了出来:“是我。”
船身突然一个回摆,王远眼明手快抓住了护栏,差—点就被甩下去:“都跟我下去!”
年轻的船长很冷静:“大家赶紧跟着下去吧。阿源,你跟着这个哥哥。”他将身前一个矮小的少年带出来:“麻烦你了,他是我们里面最小的,你先带他下去,我们会在后面跟着。”
情势不容多说一句话了。王远给那个孩子穿好救生衣,把他背在背上。
少年似乎依依不舍:“祁哥,你要跟在我后面呀!”
船长“嗯”了一声,沉默而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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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将安全绳绑好。这孩子很轻,只有一把骨头,又痩又小,多用一分力都要把他弄碎似的。王远让他环着自己的脖子,自己一手抓着绳梯,一手托着他的屁股。
往下的路比来时险峻。绳梯在半空中晃荡,十足的风力吹得王远几乎要抓不住。他的身体在空中随着绳梯划圈,脚往下够下一节梯子,总是够不到。孩子的身体挡住了王远的视线,使他没有办法往下看,他深呼—口气,视线瞥到远处的喻烽,心里才有了一些力量。
叫阿源的孩子乖巧安静,趴在他肩头,绳子晃成这个样子他竟然一点声音也不发,显出了一个船员的素质。很快他发现王远够不到梯子,就替他往下面看,给他提示:“再往左边一点,对下一点点就好了。”
王远够到了下一节,松了口气才想起来安抚他:“你不要怕。”
那孩子发出一声轻轻的笑来:“我不怕。”他抬起头来,目光搜寻到还站在护栏边上的船长:“我如果死了,祁哥会伤心的。”
王远顿了顿脚下的动作,没有想到一个孩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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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在耳边呼啸,王远艰难地向下。他踩空了一脚,突然失去重心掉了下去!
少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王远只来得及把他往上推一把,反作用力使他一头栽进了深海。冰冷的海水立刻包裹住他。春末的海不消十分钟就能把人冻死,他片刻都来不及挣扎,急速划动四肢朝橡皮艇游去。身上的救生衣救了王远,没有让他被漩涡吸入更深。他奋力游到橡皮艇附近,救援队长一把将他拉起来,急得眼红:“太险了!早知道不应该让你跟来的!”
他的潜台词是,喻烽回去会活剐了我。
但王远没有听出这层意思来,他急切地抬头去看那个少年。少年已经安然从绳梯上爬下来了。王远将他往上推,他抓住了绳索,没有掉下去。
王远把衣服脱下来拧干,擦干净身上的冰水,黑着脸说:“风太大了,绳梯晃得太厉害。不如让他们穿着救生衣全部跳下来,都是跟船的都会游泳,再磨蹭下去,船就要沉了。”
一个船员还挂在绳梯的半截处。救援队长咬咬牙。
雷声此时响彻天际。火红的闪电劈入船后的海水,猩红色燃烧的火尾越发飞扬起来。
少年一把夺过扩音器对着船大喊:“祁哥!跳吧!不要守船了!”
听到他这一声喊,有胆子大的船员即刻从船上—跃而下,纵身潜入海浪里。救生衣立刻使他浮了上来,船员又游回了橡皮艇边上。见他平安无事,身后不少船员也相继跳海,只有年轻冷漠的船长站在高处俯视,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王远心里一惊,难不成他要守船吗?这个人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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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开始倾斜。船头往下,船尾向上。
叫阿源的少年急了,眼里都是泪水,拼命呼喊:“祁哥!你下来!下来!”
船长置若罔闻。少年的泪水掉了下来,他猛地站起来,怒吼:“祁敏!你再不下来我就跳海,立刻死在你面前!你想死我陪你死!你下不下来!”
船长果然闻声而动。面毛皱了皱,似乎在考虑。
这可怕的对峙让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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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不做二不休,开始脱救生衣。
救援队长看得着急,拉着他不让他脱,他干脆就往海里跳。幸亏王远一个动作把少年整个揽了回来,正要教训,就听此时一个扑通的声音,船长终于落了水。
王远叹了一口气,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少年怔怔的,一直盯着海面。直到男人从水里冒了头,他才终于擦掉眼泪,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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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队长点好了人数:“出发!”
橡皮艇掉头返回。他们的身后,轮船缓缓沉入了滔天的海浪中。
2
获救的船员被暂时安排在军营宿舍楼里,等待海事局的下一步指令。
喻烽带人登记了身份证出来,外头的雨渐渐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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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站在军营门口等他。
今年王远二十五岁了,看上去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眉眼里有世事,肩膀上有负重。作为守塔人,他无疑是优秀的,起早贪黑,踏实勤恳。前两年还专门有报纸的记者过来采访他,写了一篇文章,报道舢板岛上的这位守塔人是如何忍耐孤独,坚守岗位。省里去年还给他评选为五一劳动先进代表,颁发奖章和绶带。报道和奖章都被喻烽裱好挂在守塔人的小屋里,他心里自豪。他看着青涩的少年落落成长为有担当的男人,这些荣誉都是见证。
喻烽想起在沉船边上落海的那—幕,手指还在发抖。他心里很害怕又很生气,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王远的气。王远没有考虑他作为伴侣的感受,执意要冒险,就算身上有救生衣,还是可能被卷入漩涡丢掉性命,可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