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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缕衣(6)

“我……”东篱不想说自己为什么来,因为他已经后悔来这里了。想起沈清澜听说他没有好好读书时失望的神情,还有刚才一直不说话的态度,东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不喜欢沈清澜那个样子,可是,话能反过来说吗?——他可以喜欢他什么呢?

沈清澜放下手中的碗,认真想了想,说,“若说缘由,是因为我喜欢你。”

东篱讶然看向他。

“你这样聪敏的孩子很难得,跟着我享不了什么福,但我看得出来,你能吃苦。”沈清澜看向门外,对拿着一只信匣走回来的雪娘点了点头,继续说,“书你拿回去,继续看。下回再见面,我会考一考你。要是答不上来,我也不会要你了。”

看起来平平淡淡的一个人,话却说得那么霸道。东篱鼓了鼓脸颊,忍不住嘟哝道,“我又没说我想来你家。”

小声的嘀咕却被沈清澜和雪娘都听到了。雪娘噗嗤一笑,说,“小郎君,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能跟在公子身边,是常人一辈子都不能有的福气。”

“我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跟不跟的。”东篱正在为沈清澜这个人的所有事犯难,话没过心头就嘀咕起来。

雪娘一愣,顿时赧颜看向了沈清澜。

沈清澜缓缓摇头,让她不要介意,转而问,“哪里来的信?”

“哦,京城。”她恭谨地将信匣递给沈清澜,“宋家三公子的。”

他眉心微微一蹙,接过信匣,打开以后看了一眼里面那张柔软的白绸,却没有打开。

东篱看到他重新合上了匣子,惊讶地发现匣子内侧有一只看起来像是某种瑞兽的图案,但一时没有看清,也不知道是什么尊贵的人。

沈清澜把信匣放到一旁,不知为何忽然问他,“何谓四维?”

“啊?礼义廉耻。”东篱一愣,下意识就这么回答,看到沈清澜还等着自己继续说,便道,“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

他点点头,又问,“言是而立,言非而废,功则赏,罪则诛,若是可治民耶?”

东篱摇头,“不可。”

他微笑,“为何?”

“形势、器械具而四者备,治矣。”东篱对答如流。

沈清澜扬了一下眉,“何谓四伤?何谓四经?”

他想了想,“威、法、教、众,谓之四伤。常令、官爵、符籍、刑法,谓之四经。”

“公子。”雪娘在一旁看得难以置信,不禁露出了赞许的神情,小声说,“才学了不足满月。”

沈清澜淡淡一笑,似乎不以为然,又问东篱,“天下无一贵,何解?”

东篱怔住,思路忽然之间断了。他抿紧嘴唇,莫名紧张起来。这说法并没有在所读过的书里见到过,是沈清澜自己杜撰的?他十指绞在一起,腻出了些汗。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雪娘看他焦虑得紧,柔声鼓励道。

东篱犹犹豫豫,抬起眼睛,不太确定地回答,“大同?”

雪娘忍俊不禁,笑罢道,“想来也差不多的。”看他疑惑,便解释说,“是曰: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出自《慎子·威德》,郎君应是没读过,公子考偏了。”

话虽如此,东篱没有一想到,沈清澜身边的一名姬妾都能答得上来,不免有些气馁。

这时,沈清澜说,“书先拿回去吧,改日我上你那儿去看你。”

惊喜一下子没藏住,东篱高兴地看向他,又意识到这样不对,立即端正了脸面。

雪娘看罢又笑了,说,“公子恐是要读信,妾先送郎君出门吧。”

东篱看看沈清澜,他点了点头,关照道,“路上小心。”

回到家里已然接近日落,家里的粗使丫头一开门,连忙双手合十说老天保佑,“你可回来了,二娘念叨你一天了!”

果然不出东篱所料,那个晚上他和厨娘一起做完晚饭,就开始在邱二娘的冷嘲热讽中侍奉她吃晚餐。她口口声声说着他心野了,平日里瞧不起她们这些卖笑的,结果寻到了出路还不是一个劲没皮没脸把自己往外送?

“沈知府家里的那位美娇娘见到了?”她意有所指,筷子尖在半空中绕了绕圈,对梁依依她们笑道,“你们啊,也别成天呆在家里头。不去看看从京城来的美人儿,还以为这天下间就自己长得如花似玉。阿篱,那位沈夫人美吗?”

东篱低着头给白水鱼挑刺,弄完以后送到她的食案里,“那不是他的夫人。”

“嚯!才去了半日,弄得倒是一门清~”邱二娘捧起食碟,津津有味地吃着已经没有刺的白水鱼,说,“我是听张司马说起过,金屋藏娇,说不出究竟怎么个美法,就是看得舒服,怎么看都不会腻。唉,一个侍婢就已然如此,也不知正室得到什么地步。”

梁依依看东篱一直低着头,恐他听了不是滋味,懒洋洋地说,“一去京城几重山,丈夫离京不跟在旁边,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人影。要么就是吃不了苦不肯离开荣华之所,要么就是沈公不喜欢,宁可带个侍女。这感情不好,就算是天仙下凡又有什么用?”

她说完就冲戴岚挤眉弄眼,让她也说几句挤兑挤兑见不得别人好的邱二娘。戴岚却犹犹豫豫,“六郎的兄长在延州做茶叶生意,倒是对沈公有所风闻。原配在京城就没了,续弦也在延州过世,几个孩子接二连三都夭折,恐怕家里在京城是不剩人了。”

邱二娘听了脸色一白,转而怪里怪气地说,“命这么硬,阿篱,你可得想好了。别到时候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先没了。”

“呸!你有句好的没有?”梁依依忍不住啐道。

东篱的确不是滋味。他不怕死,只是没想到沈清澜竟然如此孤单,相比于自己从来什么都没有,至亲一一从自己身边离去,再无挽回的可能,真不知是个什么感受。

他忍不住问,“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京城?”

看他再也不躲不避,这么直接地打探,三个女人都为之愣了一愣。戴岚为难地摇了摇头,抱歉道,“没有细说,大抵就是得罪了今上。唉,我还得游说几句,沈公想要修建河堤,可六郎不愿意出钱。”

“咳!”邱二娘突然清了清喉咙,斜睨了东篱一眼,装出只顾吃饭的模样,“张郎提了,前些年京城里有一帮‘燕王党’,左相为表,以三殿下马首是瞻。一众人搞什么变法,后来被东宫以结党营私为由向圣人告状,加上圣人本不喜变法一事,一竿子把船上的人都打落了水。沈公曾是燕王文学,从那时起就和燕王关系好,东窗事发自然难逃干系。幸好皇太后喜欢他,给他求情,否则也是和左相一般要流放。眼下三殿下被贬为庶人,还在穆陵扫地,也不知还有没有出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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