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雨衣脱下来挂在门边。见到她的装扮,吴葭又微微愣了一下。
“嘻嘻,好看吧?”阿姨见两个学生看得愣住,得意道,“这是我们店里的裁缝师傅,也是活招牌!你们看她这身旗袍,就是她自己做的。多漂亮!吴姑娘,你真的不做一身?”
杨婷绾了一个圆髻,插着一支别致的木簪,鹅蛋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但因为雨,稍微有些脱妆了。和她姣好的容貌相衬的,是她玲珑有致的身上套着的那身朴素典雅的旗袍,素净的花色、传统的剪裁,衬得她整个人都清新素丽,在这老旧简单的店铺里显得尤为夺目。
听到老板娘的夸奖,她赧然莞尔,再看向吴葭,顿时愣住了。半晌,她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吴葭?”
“好久不见。”吴葭站起来,对她笑了笑。
☆、下
老板娘和两个学生都面面相觑,得知她们二人认识,都惊讶得不得了,纷纷表示世界太小。
这么一来话题就更多了,都离不开吴葭和杨婷。原本吴葭不想透露他们组调研的符家台门是自己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可架不住她们一盘问,只得都招了。说着说着,就连台门十几年前的历史也一并说了出来,包括从前吴葭住在哪一间,生活怎样,和杨婷又有什么趣事。
从前的事情吴葭平时不会去想,这么被问起来,回忆也就都涌出了脑海。
但回忆大多都是零星的,显得不大真实。
杨婷说小时候吴葭不喜欢出门,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宅女。她总是在窗前读书和做功课,好像世界上除了这两件也没别的事了,好像她看到的世界就只要槛窗外那面墙那么宽。
“会吗?可是现在老师常常在外面跑呢!”学生伸长了脖子让杨婷给自己量颈围,说,“不过都是出差的多。”
吴葭微微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杨婷回头看她,微笑说,“不过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
这点学生非常同意,连连点头,“对对对,老师是个闷葫芦,除非学术,否则都不开口的。”
“吴姑娘这么年轻就当研究生的老师,好厉害的咧!”老板娘比了个大拇指,说,“先生哪里人?也是学校的老师?”
吴葭耸肩,“我还没结婚。”
闻言杨婷再次回过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老板娘一愣,给自己和吴葭都找了个台阶下,“也是,读书读得多的人,结婚都晚。”
吴葭只淡淡笑了一笑,不作答。她望着杨婷比小时候消瘦的背影,只觉得她的后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细长白皙。那些个她们一同睡觉的夜晚,杨婷总是背对着她,吴葭睡不着的时候转过头,便看到她的后颈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会隐隐发光。
杨婷的腰肢细得不堪一握,背脊却十分挺直,把那身旗袍穿得格外拔萃。恐怕看到她穿旗袍的女人都会觉得,自己也应该拥有这样一身旗袍,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值得疼惜和爱慕的女人。
吴葭不觉得自己两个学生现在的雀跃有什么奇怪,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她也不提醒她们,旗袍不是人人都能穿。姜晴给吴葭发消息,图片里是最近热映的古装片,她正对着男二号发花痴。吴葭看了觉得好笑,单手回复着她的消息。
“对了,杨婷,今天见面怎么样?”老板娘在一旁帮她记下尺寸,好奇打探,“梁老师人不错的吧?”
杨婷没有回头,“嗯,人挺好的。”
老板娘撇撇嘴,“挺好、挺好。回回给你介绍,你都说挺好,结果哪个成了?”
她尴尬地笑笑,没说话。
“你明年就三十了。女人一过了三十,甭管多漂亮,都要变得没人过问的。”老板娘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唠叨,“像梁老师那样的,一表人才,收入稳定,性格也好,没什么挑的了。虽说年纪稍微大了些,不过不是带学生,忙工作嘛。三十六,大七岁,不算差很多的哦?你也别再挑了,再挑下去,我也不好意思再帮你介绍了。”
杨婷礼貌地说,“也是麻烦你了。”
老板娘一个激灵,猛然回头,“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小张吧?”
“没有。”杨婷哭笑不得,“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老板娘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为她叹气,“唉。小张呢,人是不错,你们也谈了六七年。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要看开,别老沉浸在过去里,要向前看。”
大概老板娘说这样的话已经无数次,杨婷回答时甚至有些哄小孩的语气,“知道啦,知道啦……”她是这样的从容和温和,除了在转过身时,看到吴葭,尴尬地避开了目光。
吴葭想她们说提到的那个小张应该就是张拓。
那是杨婷高中时候交往的男友,在吴葭的印象中,就是普通的高中女生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体育细胞好,高高瘦瘦的,个性阳光开朗,会逗女孩子笑。
高一上学期吴葭每个周末回家都会见到杨婷,她本不喜欢出门,不过杨婷说出去逛街,她都会作陪。她看得到的,是杨婷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会打扮了,个性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可人,吴葭几乎能够想象她在学校该有多么受欢迎——起码,受男生的欢迎。
但是到了高一下学期,她开始渐渐见不到她。杨婷的学校离家近,她的同学和朋友不但有初中时认识的,也有上高中后结识的,他们常常可以在一块儿玩。而吴葭回到家里没有遇见她,就会留在家里看书。一来二去,在学校是学习,在家里也是学习,回家就没什么意思了,不如不回。
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有手机,既然周末回家可能会见到,就不会有写信一说。然而事实是,回家不一定会见到。联系就这么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次吴葭在回家的路上遇见正在和张拓约会的杨婷。从那以后,吴葭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她。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吴葭要去南京上学的前夕。杨婷没有考上本科,家里人决定让她读专科院校,学校就在本地,每个周末只要愿意,乘公交车就能回家。
那个夏天杨婷家里格外安静,她的爸爸妈妈竟然没有吵架。原因很简单,她的爸爸病倒住院了,每天杨婷和杨阿姨都要轮流到医院去看护,他们家根本没有机会再战火重燃。
吴葭的妈妈则因为女儿考上了重点大学而相当高兴,煮了一锅火红的鸡蛋挨家挨户地送去。吴葭被指派把鸡蛋送到杨家,那天下午见到了在明堂角落的炉灶前炖老火鸡汤的杨婷。
“你要不要复读?”吴葭听说她的高考成绩,坐在一旁的板凳上问。
杨婷往炉子里添火,白皙的脸被热气蒸出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她摇头,“补习费很贵,家里没那个钱。再说,再考一年也是考不上的。”
吴葭记得她曾说过要到外面读书的宣言,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忘记了。看着她擦掉下巴上的汗,吴葭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