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准还没出现,离晓蒙选了个能看到水库蓄水池的位置放下椅子,把公鸡拴在椅腿上开始吃柿子。
柿子正当季,香甜软糯,吃多了却也涩口,离晓蒙放开了吃,嘴里净是涩味了也没停下,面无表情地继续吞咽。
两点五十五分的时候,他看到水库方向亮起了车灯。
胡准出现了。
胡准提着手电筒找过来,看到离晓蒙,电筒光在橘子和公鸡上转圈。离晓蒙咬了口柿子,说:“柿子性阴,吃多了人的生魂就薄了,鬼就有了可趁之机,它们最喜欢。”
胡准走过去,用脚尖碰碰公鸡。
“公鸡打鸣叫三声,提醒我回魂,要是三声过去,你喊我名字我没反应,那我也救不回来了,你打这个电话,这个人是我师叔,你告诉他一声就行了。尸首不用留,解剖,扔了,火化了都可以,器官捐献不适用,阴气太重,损人阳寿,尤其是眼角膜,能见到鬼不是什么好事。”离晓蒙说了一通,給了胡准一张名片,上面印的名字是:海市大学民俗学教授,中国民俗学协会副理事,肃远。
离晓蒙拿起最后一个柿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破手指,跪在地上写下一行东西,他对胡准道:“来,你画个押。”
“画什么押?”胡准不解,用电筒照着那行鬼画符。离晓蒙的血在草地上竟隐隐闪着光。胡准打了个寒战,擦了把脸上的冷汗。
“这里写的是,你雇我杀鬼,我以招鬼上身的方式杀鬼。”
“你说杀……?”胡准吞了吞口水没动。
离晓蒙又道:“我们师门规矩,不能随便召鬼上身,借个名义而已,胡警官,你想不想找到李国梁?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难道不想亲手将他绳之以法?”
胡准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就赌一回!”
离晓蒙嘴角扬起,笑了。他吃下最后一口柿子,眼看胡准在草地上摁下了一个拇指印,那排血书径自燃烧,顷刻间消失不见,而那片草地安然无恙,仿佛从没遭遇过火星。胡准拍了下脑门,摸出一张纸片塞给离晓蒙:“你要的生辰八字,名字也都写上去了,徐老板的表弟叫徐达,我……”他顿了顿,“我爸叫胡洋。”
离晓蒙花了点时间背诵下那纸上的所有内容,他在椅子上坐好,抬头一看月亮,月如弯钩,不见星尘。
离晓蒙笑出了声音:“是个鬼上身的好天气。”
他把公鸡松开,拿了拴它们的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他道:“关掉电筒,看好公鸡。”
他握住椅子两边扶手,闭上了眼睛。
缕缕微风拂过,离晓蒙纹丝不动,头发却在风中被吹乱了,胡准关了电筒,抓着那两只公鸡看着离晓蒙,眼都不敢眨一下。又是一些风,零零碎碎地吹过去,胡准忽地是倒抽了口凉气——不知是从哪一阵风开始,离晓蒙连头发都没有被吹起来一根!他像是一尊雕塑,像一个假人,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
胡准试探着喊了他一声,离晓蒙依旧不动,但胡准却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在念着什么,念得飞快,越来越快。
“甲申年辛未月壬子日寅时,甲申年辛未月壬子日寅时,甲申年辛未月壬子日寅时。”
胡准握起拳头,他还听到离晓蒙的声音在呼唤徐盈的名字。之后是另外一段八字,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他还听到了他父亲的出生年月和名字。
胡准嘴角一抽,抱紧了两只公鸡,公鸡很乖巧,窝在他怀里,它们身上是温热,但即便将它们抱得非常之紧也无法抵御周遭越来越强劲的寒意。胡准打起了哆嗦,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他忽然很想走,从这里逃走,一股怯意涌上心头,胡准颤抖着咬紧了牙关,张嘴骂街給自己鼓劲:“妈的……拼了……操!”
他话音才落,那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的离晓蒙整个人突然间向后仰去,他脖子上的绳索竟自己收紧了!胡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即便没有电筒他也能看得很清楚,月光太亮了,惨白得亮,月光下,离晓蒙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勒住脖子!这股力量强而有力,瞬间就在离晓蒙的脖子上勒出了红痕,而离晓蒙没有挣扎,他还坐着,手没离开椅子,脚也没离开地面。
“离……离……”胡准想喊他,可他低头一看怀里的两只公鸡,它们还很安静,一只睁着眼睛,眼珠一眨一眨,一只打起了瞌睡。
“救命!救命!”
一长串尖利的呼救声从离晓蒙的嘴里冒了出来,声音尖细,像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胡准爬了过去,又不敢离太近,跪在地上伸长脖子问:“徐盈?徐盈是你吗??”
“救救我!救救我!!”求救的小女孩儿听上去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绝望,她哭了起来,而离晓蒙也落下了眼泪,他的双手举到了空中,上半身在椅子里扭动,像是在做垂死挣扎。
“李国梁!李国梁是怎么绑走你的?你见到他的脸了吗?他长什么样子?徐盈告诉我!我是警察!我能抓到他!我能給你报仇!”
女孩儿的声音在哭诉,离晓蒙已经满脸都是泪水了:“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想死,妈妈,救我啊,妈妈,我好难受,我想回家,呜呜呜呜,我要回家,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胡准问得更着急了:“那天晚上他开车带你去了哪里??从你家到那里,路上开了多久??你还记得什么?”
“他……”女孩儿哽咽着,离晓蒙的双手放回了椅子上,人瘫在椅子里,“路上好颠,有蜂蜜的味道,花很香……黑色的车……黑色……他戴黑色的帽子,有一件绿夹克……他……啊啊啊他过来了,啊啊啊,我的耳朵!”离晓蒙一阵痉挛,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边脸颊:“不要啊!!”
“还有呢??你记得他的样子么??他的脸!你看到了吗??有没有什么特征!”
离晓蒙却只是用女孩儿的声音尖叫:“啊!!不要啊!!我的耳朵!!”
这叫声惊醒了熟睡的公鸡,它睁开了眼睛,在胡准身上挣了下,胡准低头揽紧它,再抬起头去看离晓蒙时,他整个人升到了空中,胡准大呼,离晓蒙又重重摔回了椅子上,垂着脑袋,昏死过去了一般,但不出三秒,他就又抬起了头。这一次,没有什么看不见的透明人在勒他的脖子,他也不再用女孩儿的声音说话了。离晓蒙不停地作抹脖子的动作,瞪大眼睛,声音粗野:“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换了个人,眼睛血红,杀气深重,满嘴的腥臭。
“徐壮?你是徐壮?”胡准问道。”杀了你!!“离晓蒙眼珠一弹,伸手过来就要掐胡准的脖子,胡准从地上起来,慌忙跑远。
“杀了你!”
口口声声说要杀人的离晓蒙却没有追过来,他的双脚像是被钉子钉死在了地上,寸步不前,只是两只手在空中挥来舞去,作着掐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