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呆在渡口磨蹭半天,最后一个跳上了船。艄公正值壮年,见他脸色煞白,安慰他道:“别慌,这水啊不深。”
江墨卿接了下句,道:“也不浅。”
季清按着胸口没心思搭理他,赫连夏给他腾出个位子让他躺会儿,对他说道:“走水路跟得人少,也就慢了一两天。”
江墨卿看他侧躺下来,捂着胸口愁眉苦脸地,遂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季清露出个难看地笑,有气无力地回他,“你别又讲恶心人的故事。”
赫连夏有些好奇,问他恶心人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故事。江墨卿便对赫连夏掀他老底,“你别看他胆子挺大,不过是在逞强,以前带他游湖他就瞎嚷嚷,我就说千岁宫里的故事给他听,他立马就安静了。我们嘛,杀得人多,一到清明,那里最最热闹,去年我还见到我娘带了我哥从阴间上来向我讨债,”他眼梢瞥到季清已经捂住了耳朵,对赫连夏道,“你说,人都死了,还惦记着要当千岁宫的掌门,是不是贪心。”
赫连夏附和地笑,江墨卿和他换了个位置,坐到季清边上,挪开他手,拍了拍自己大腿,“你躺上来舒服点。”
季清晃得有些迷糊,枕到他腿上,双手牢牢抓紧他衣服。江墨卿轻抚他头发,摇头叹道:“真正是怕死。”
赫连夏笑着说,“是人都怕死。”
江墨卿眼珠一转,反问他,“你也怕死?”
“当然怕,”赫连夏一脸的理所当然,“人生苦短,许多美景还未见过,许多美酒还未饮过。如此就死了,岂不遗憾。”
“我倒不这么看,天下美景看多了也不过如此,酒香再浓,饮多了终是要醉。还不如找一个知心人,天天望着他,纵是人生苦短,美景美酒皆未阅尽尝遍,此生也过得值当。”
江墨卿一席话引来赫连夏唏嘘感叹,“没想到臭名昭著的千岁宫掌门倒是个性情中人。”
江墨卿昂首笑道:“我是人,是人就有性情,自然是性情中人。”
赫连夏面含微笑,道:“都说千岁宫的江墨卿杀人如麻,是个大魔头,我倒有些不信了。”
江墨卿立马拉下脸,对他道:“千万要信,别不信啊。打开门来做买卖,生意找上门哪有不做得道理,他们说得都没错,我确实杀了很多人,手上全是血腥。我纵是个恶人,如何生活才是好是完满,我也还清楚。”
赫连夏笑笑,没再说话,拍去衣衫上的褶皱,走去艄公边上看起了湖景。春风拂过,水波轻漾,船只也随着左右摇摆,江墨卿握了握季清发凉的双手,柔声说道:“没事,没事,纵是东海龙王来了,我将他扒皮抽筋,他也扰不了你。”
季清迷迷糊糊,他这句话倒听得真切,半眯着眼吐出两个字,“胡扯。”
江墨卿笑了笑,指尖掠过他的脸,看外面水天一色,风平浪静,对他道:“趁着安稳多歇会儿,回头上了岸,不知有什么在等着。”
季清浑浑噩噩醒来,觉着内衫被汗水湿透,抬手揉开眼。江墨卿见他睁眼,拿来牛皮水袋递给他,“喝点水吧。”
季清看外头天色昏暗,灌了口水,抹着嘴角问江墨卿,“这是到哪里了?”
江墨卿便叫赫连夏,赫连夏俯身进了船舱,看季清醒了,对他笑笑,道:“过会儿就到歇脚的地方,明日我们便改行陆路。”
季清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松了口气,江墨卿捏了下他手心,笑他没出息。季清抽出手,抬袖抹了把额头,看到手腕上系着条红绳,惊讶问道,“这哪里来的?”
江墨卿朝赫连夏努努嘴,“从你衣服里掉出来的,他给系上的。”
赫连夏颔首道:“我小时候住在岛上,也有许多小孩怕水,见不得海,家里人便会给他们手腕上系上红绳。据说是能克制水鬼的东西。”
“又不是法力无边的混天绫,随随便便找来的绳子也就是骗骗小孩儿罢了。”江墨卿抱着胳膊对季清笑,“你不会真信吧?”
季清摸了摸手腕,再普通不过的绳子,上回在花灯会上拾到的,却一直随身带着。这绳子约是贴身久了,不知觉间沾染了人身上的温热,此时绑缚在手,全然不像什么能吓退水鬼的宝物,暗中涌动着丝丝的暖,倒是能化减水光粼粼泛起的无边凉意。
江墨卿走到船舱外,立在船头眺望远岸。赫连夏对盯着手腕上红线出神的季清道:“方才你总说梦话,又听不清楚,呜呜嗯嗯地,该不会是发什么噩梦了吧?”
季清脑肿混沌,摇着头说,“没啊,要是发了噩梦,现下我也想不起了。”
赫连夏对他笑笑,“要是觉着绑在手上不舒服,取下便是,他说得对,不过是骗小孩儿得故事罢了。”
季清挪到船舱边,借着月光抬高手,转着手腕道:“我挺喜欢,感觉有股力量从丹田涌上来。”
赫连夏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季清回头朝他嘿嘿笑,那血红色得绳线在月光下红得妖异,如同绽裂的伤痕。江墨卿探头进来,对赫连夏使个眼色,“快到了。”
季清勉强朝外看了眼,河道渐窄,两旁树丛聚拢,就在那密林深处,有星点火光越来越亮。
10、第十章 ...
小船驶入繁枝交错的林中,季清听到树枝划过船顶的声音,待他探头出去看时,交错的枝叶已被甩到他们身后,眼前豁然开朗,已然进入了一片新天地。
借着岸边灯火,季清勉强看到河岸两旁有三三两两的茅草屋子。屋外有人,手执米白色的灯笼,灯火照亮他们的眼神,他们正定定看着这在深夜中缓缓驶来的小船。季清没敢走出船舱,提高了声音问江墨卿,“这里是哪里?”
江墨卿走进来,坐到他身侧,对他道:“人有活人死人之分,村子也自然有生死之别,这里的村子就是死的。”
季清没弄明白,又低吟了遍,“死的?”
江墨卿笑着拍他手背,“死掉的村子没人想靠近,正适合我们歇脚。”
季清摸着脖子,咽了口口水,“死掉的村子?里面的人都是死人?”
江墨卿挂起抹冷笑,道:“你以为呢?”
赫连夏看季清被他唬住,笑道:“人当然都是活的,只不过是心死了,不问世事罢了。”
季清闻言,等着江墨卿,埋怨道:“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诚心吓唬人是不是?”
江墨卿这会儿绷不住了,哈哈笑着说道:“你这胆子也真够小的,这些神神怪怪的,说什么你都信。”
季清被他气鼓了脸,对着他“你……”了半天却又不敢发脾气,索性别过脸不去看他。江墨卿还闹他,“你要真想去全是死人的村子,下回我带你去一个,不远,就在去丽泽山庄的路上。”
赫连夏看艄公已停好船,起身去拉季清,“该下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