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晃悠悠站起来,江墨卿从怀里掏了些碎银递给艄公,季清眼尖,看到那碎银上沾了些细碎的红,不由问道,“这银钱上是沾了血吗?”
江墨卿轻点船头,轻松跃上岸,拂袖笑道:“我的银钱哪有不沾血的,都是杀人赚来的钱。”
季清看艄公调转船头渐渐行远,对江墨卿道:“那上面的不是血吧…………”
江墨卿抓着他胳膊带他走下码头,却听两人身后忽地传来“噗通”一声,季清循声望去,黑漆漆的江面上唯有一叶扁舟兀自摇摆,船身下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艄公已是不见踪影。
“江墨卿,你该不会是在上面下了毒吧?”季清凝眉问江墨卿,“他与我们无冤无仇的……”
江墨卿没回他,默认似地点了点头,季清又低声嘟囔了句,“杀人成性。”
这话被赫连夏听了去,与他道:“怪不得他,这村里的规矩,不放任何一个外人出去。”
季清听他为江墨卿辩驳,不知怎地,火气涌上,恼道:“那我们不也是外人,不也出不去?”
江墨卿抓着他胳膊的手上微微用力,他看有两名男子朝他们行来,低声对季清道:“别闹。”
那两名由远及近的男子各提一盏方形灯笼,面容肃穆,见到三人,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三人随他们走。天上一轮弯月,光彩暗淡,唯有这两人手中的灯笼能稍稍照亮众人脚下的路。季清被江墨卿拉在身旁,不时听到野兽嚎叫声,恍惚间似有什么双眼放光的野兽从几人身侧一晃而过。他打了个哆嗦,心道:“哪里是去什么村子,分明是跟在黑白无常身后走去阴曹地府啊。”
这一对黑白无常引着三人穿过一片幽暗的小树林,终在个茅草屋前停下。这简陋民居前站着个死气沉沉的老妪,她身后跟着两个绑双团髻的孩儿,这俩小童面貌无异,手提兔儿造型的灯笼,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领路的两人上前与老妪耳语一番便吹灭了灯笼,并肩朝着茅草屋后那大片大片的黑中行去。季清被两个小童看得发怵,才想和江墨卿说些什么,却看他毕恭毕敬地朝老妪行了个礼。
在千岁宫里,江墨卿地位自不必说,平素在江湖中,他也总仗着自己身高强武艺和骇人出身在江湖里横行霸道,气焰嚣张。眼下在这老妪面前却是这番有礼,着实让季清吃了一惊。他抬眼看老妪冲着江墨卿微微颔首,“你们随我进来。”
老妪的声音却非苍老沙哑,反倒是清丽脆亮之音。三人跟着她进了屋,季清走在最末,回身看那两名小童冲他嘻嘻笑,手中亮眼的兔儿灯在空中一摇一晃,老妪吩咐二人守在屋外,切勿乱跑。二人笑着答应,顺手给他们关上了门。
屋中起先无光,老妪燃起火折子,火苗凑到桌上烛台中那半截红烛上,燃了好一会儿,蜡烛才算是被点亮。
老妪指着四方台面对三人道:“坐。”
三人分座一面,老妪坐到那空出的朝南位上,瞥了眼赫连夏问江墨卿道:“这就是赫连夏?”
赫连夏拱手道:“正是在下。”
老妪听他回话却不高兴了,脸上皱纹挤成一堆,微愠道:“没有问你。”
赫连夏也没生气,笑了笑,乖乖闭嘴,由着江墨卿道:“就是他,你看和他爹长得像吗?”
“像个屁,和那婆娘倒像,男人生得太好看有屁用。”老妪言辞不善,赫连夏依旧微笑,面不带怒。那老妪眼珠一转,见了季清,又问江墨卿道:“这孩儿你哪里找来的?”
“路上捡来的,不太知趣,不过还挺讨人喜欢。”
听江墨卿如是说,老妪起身行到季清身后,伸手掐了掐他胳膊,季清想要挣开,却被她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老妪又去捏他脸蛋,屠夫看猪似地左打打右拍拍,评道:“挺好,就是练的功夫太杂,昆仑的心法,华山的剑,要是能专心练他们昆仑的剑法倒也是个人才,不过昆仑山上现在还有会昆仑剑法的人吗?华山这套路太老太旧,没什么意思。”
季清可没赫连夏那么好脾气,被这么品头论足了一番,不舒爽地皱起眉,嘀咕了句,“与你何干。”
这话被老妪听到,耳朵一动,面上终于露出些别样的表情,抬起按着季清肩膀的手,双手背到身后,斜睨他道:“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去昆仑都学了些什么?”
江墨卿笑道:“婆婆你莫要动怒,他才下山,没见过世面,脸皮薄经不得说。”
老妪哼笑一声,回道:“去了你千岁宫半年脾气还不收敛,你可太宠他了。”
季清闷声不语,一脸不悦,赫连夏适时开口,道:“施婆婆大人有大量,和个小孩计较什么,我们此番前来为的是祁门七图,武功心法这档子事日后再议也不迟。”
老妪看他不顺眼似地发出不屑地冷笑,对他道:“看来你爹娘还和你提起过我?说说他们都说我什么了?”
赫连夏笑道:“施婆婆名满江湖,不需我爹娘与我提,也有不少江湖好友常与我说起。”
老妪挥了挥手,“罢,罢,罢,你娘那毒嘴婆娘提起我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们要找祁门七图我告诉你们去哪里找就是。”
赫连夏提前与她道谢,老妪回位坐下,说道:“当年祁门七图分给当时武林中名望最盛的七个人家,江南白家,华山,南宫家,青龙堂,百事门,陇西韩家还有大漠孤鹰堡。这期间武林纷争,许多门派皆是消亡,据我所知,白家那张被家中女眷带入宫中保存起来,杨偷天偷出来的想必是这张了。华山嘛,那帮老东西自诩名门正派,自是将这玩意藏得好好的。南宫家与青龙堂早已不在,他们手上的祁门七图也是下落不明,丽泽山庄尹老狐狸手上的极有可能是这两张之一。百事门虽是个门派,却是个一人门派,掌门道通通死时将手上这张祁门七图带进了坟墓里,至于他墓地所在,也是无人知晓。大漠孤鹰堡那张早就落入了西域皇族手中。”
老妪说到此处停下,望着赫连夏道:“你爹没和你提过这事?”
赫连夏摇头,老妪接着对江墨卿道:“你那张拿来给我看看。”
江墨卿拿出那张羊皮地图递给老妪,老妪凑在烛下,眯着眼又摸又看地,半晌才道:“是真的。”
季清嘟囔了句,“难道你见过祁门七图,怎么这么快就能分辨真假?”
老妪起身,屈起手指敲他额头,“我分出去的地图我会不知道真假?”
季清揉着额头,撇嘴不说话了。老妪笑道:“还不快叫声前辈来听听,昆仑的小毛孩儿。”
季清磨磨蹭蹭喊了声前辈,脸上却还是不服气的模样,老妪便对江墨卿道:“还真挺好玩。”
江墨卿哈哈笑,说道:“你看他这样,这会儿包不准在心里嘀咕您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