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下愈大,季清心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平素这时日已是很少落雪。”
赫连夏提议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季清却说不行,时间紧迫,他怕白霜涵等不及。赫连夏看他走时已有打滑的迹象,伸手拉住他。季清有些气恼,瞪着他道:“我们在这多歇一会儿大哥就离鬼门关更近一步,赫连夏,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赫连夏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鼻尖冻得通红,嘴唇打着哆嗦直斥他名讳。纵是漫天飞雪也难掩他眼中的坚决,赫连夏缓缓松开手。
飞扬而下的雪花几乎淹没赫连夏的视线,哪怕是距他仅两步之遥的季清有时也会隐进风雪之中。他尚且如此,更别说眼前除了皑皑白雪,任何依照都无的季清了。他恍然有种重返大漠的错觉,遮天蔽日的黄沙与此时那茫茫无际的白雪是如此相似。唯有他身边的人从昏迷不醒的白霜涵变成了赫连夏。
他在洛城外偶遇的赫连夏,手中暗藏幽香的赫连夏,从仙境蓬莱而来寻人的赫连夏。
千里迢迢来寻他大哥的赫连夏。
季清悄悄瞥向身后,赫连夏半隐在风雪中,看他便如同雾里看花般。季清这么看着他,脚下一个没留神,整个人向后倒去。赫连夏忙去抓他,两人滚下山坡,季清试图抓住山间石块,屡次脱手,口鼻中呛进不少雪,后脑勺狠狠磕在块硬物上,一下失去了知觉。
他又发梦,梦境如同现实般冷得人直打哆嗦,这回再看不到什么桃花,竹林,血红色男子,莲花。他听到身边有个声音不停地说,“我等你来找我,莲花为证,我等你找到我。”
周围黑得可怕,除了重复说话的男声,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他被冻得头晕目眩,缩成极小的一团,如同婴孩般蜷缩着。他用细微的声音呼喊,“冷…………好冷…………”
他想要烤烤火,想要暖暖身子。有人喊他,穿过那喋喋不休的声音直抵他耳畔,他从梦中惊醒。
“你醒了?”
赫连夏手掌摊开,之前见过的那枚火石正在他手中发出微弱火光。
季清看着他结结巴巴地,“我……我……听到有人喊……我……”
赫连夏此时身着单衣,其余衣服全都披盖在了季清身上。他道:“我们滚下山坡,正好有个洞窟,我就抱着你进来了。”
季清直直看着他,舔了舔冰凉的嘴唇,“我听到有人喊我。”
“是我啊。”赫连夏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干粮递给他,“有些硬,凑合着吃吧。”
季清愣着没去接,问他,“你喊我什么?”
赫连夏坐到他身边,把那火石塞给他,“除了你名字还能喊你什么?”
季清还是一脸茫然,低下头自语道:“不是,刚才喊得不是这个…………”
赫连夏看他是冻坏了,伸手隔着衣衫摸了摸他右腿,“还疼吗?”
季清不解,问道:“我右腿怎么了?”
这问题把赫连夏问住,反问他,“没有感觉吗?不痛吗?”
季清笑着去摸自己右腿,可这笑脸瞬时僵住,赫连夏忙安慰道:“别担心,会没事的,应该只是被冻伤了。”
季清撩开衣物,拿着火石靠过去查看,右腿呈现出一个不自然地向里弯曲的姿势,他却毫无知觉。他没说话,缓缓躺下,“赫连大哥,我想睡一会儿。”
赫连夏摸了摸他额头,“还冷吗?”
季清把头也埋进衣物里,他方才没敢和赫连夏说,他怕赫连夏听了以为他脑子也冻坏了。
他听到有人抓着他手,喊他,哪吒。
22、第二十二章 ...
山穴虽勉强可以遮蔽外面的风雪,却还是抵不住无孔不入的严寒,季清半夜被冻醒,看到赫连夏还没睡下,正坐在他身侧看着他。两人对视之下,都笑了出来,季清道:“自从被赫连大侠搭救,我就没遇上好事。”
赫连夏道:“自从遇上你后,我倒是好事不断。”
季清道他是空口说白话,道:“在这地方过夜也算是好事?”
赫连夏道:“找到你哥便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事,抵得上成百上千的不如意。”
季清哈哈笑,说他嘴甜,他哥肯定被他哄得团团转。赫连夏笑而不语,反倒是把季清弄得不好意思了,连打两个喷嚏缩在衣服里喊冷。
赫连夏搂住他肩,道:“你靠着我吧,这样暖和点。”
季清起初还拒绝,后来半推半就躺到他腿上,赫连夏手上那暗香隐隐而来,季清半闭着眼皮,懒懒问他,“赫连大哥,你人和你说过你的手心很香吗?比姑娘家的帕子还香。”
赫连夏抬手嗅了嗅,“我是闻不到,不过你却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哦?我哥也这么说?”
赫连夏笑着摇头,道:“照你这么说,你闻过的姑娘的帕子可不少啊。”
季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应了声,抓着他袍子一角睡下。赫连夏将手搭在他肩头,早先便有人说他手上香味独特,抓着他手闻个不停。那人好动,静不下来,看什么都是新鲜。他曾犯下滔天大罪,死于海中,后以藕重生,自莲花中出,与他打了个赌。
倘若他下凡为人,他还能从茫茫人海中寻到他,那之后生生世世都与他逍遥天际,不再分开。
赫连夏听着外面呼啸风声,抚上季清额头,感觉到些许烫人的触感。他将那火石放在他身旁,起身走到洞穴外,寒风将人吹得东倒西歪。赫连夏抬眼望向北面,已隐约能望到星点灯火。他思量片刻,折返回去,给季清裹紧了衣裳,俯到他耳旁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
季清动了动手指,似是听见了。赫连夏对他笑了,披上件袍子,拿了根木杖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季清从昏睡中醒来,睁眼看不到赫连夏人,喊了两声,除了一室的回音再没得到其他回应。他撑着地勉强站起,拿起木杖,托着伤腿走到外面。雪已停了,四下茫茫,一片空旷,连脚印都没留下。他踏进雪地里,心里焦急,生怕赫连夏在雪地里迷了路。可是双腿却不争气,没走出两步便摔倒在了雪地里。
他不服气地想要重新站起,又饥又冷,手脚全然使不上力气,躺在雪地上冷得他浑身发颤。他睁眼望着天边,不知望了多久,果真看到赫连夏缓步行来。
季清试图露出个微笑,可惜五官受了寒气,已经冻僵,再笑不出来。赫连夏许是也看到他,踉跄着跑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搓着他手骂他傻。季清牢牢抓着他手,哆哆嗦嗦道:“赫连夏……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有事,我哥怎么办……他怎么办…………”
赫连夏将他抱进洞窟中,他虽是昏睡过去,可嘴里还念叨着他名字,抓紧他手不肯放。他手上那根红线也被裹上一层雪霜,红得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