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蕉的养护方法(15)+番外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花园,穿蓝布褂子的老太太提着水壶浇花,浇着浇着,就叫起来:啊呀,蕉宝,个麦麦,地浪汤汤滴,勿要着冷。被这样一说,仿佛真的就冷了。他变成了一点点小,从蕉叶下钻出来,在青砖上来来回回地跑。跑够了就推着凳子去一个大缸边上。缸中有粉色的莲花,莲下有金鱼。他被很珍重地抱起来,穿过一条条街,一座座桥,一扇扇门。母亲也在,把白色的鱼丸捣碎了,喂给他吃。鱼丸是苦的,他偏了偏头,开始哭。大人们却笑,很溺爱的样子。最后慢慢都不见了,抱他的外婆,母亲。他从凳子上跳下,惶恐地去推门,光亮透过来。
他醒了。
看见熟悉的点滴药袋时,柳南蕉几乎有点叹气。还是梦里更好一点。
很快医生过来和他说话。过敏性休克,并发哮喘。因为一度病情危重,从J市转回了D市。柳南蕉没什么力气讲话,只能很感激地握了握纪教授的手。这位医生已经救过他三次了。老人家有点埋怨的意味:“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怎么平时不多注意点儿?没见过你这么命大的。再有一回,我也不敢打包票啊。”
柳南蕉点头,表示自己这回知道教训了。
醒来了就一切平安。他精神好了些,惆怅地想着自己今年是怎么了,流年不利还是什么。短时间内两次住院了。活着虽然也谈不上多么有意思,可是莫名其妙地死了实在也有点委屈。这次回去也许应该立个遗嘱之类的。他看着天花板,被自己逗得有点想笑。遗产嘛……是有那么一点,可是不知道该给谁。可以捐掉吧,给救过他很多次的医大附院……这下保险公司可能真的要给他退保了。
所里的领导很快过来,慰问,也带着一点息事宁人的意味。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的,领导说,大家也都很过意不去。然后又有些别的,大意是已经知道教训了,都批评了,也送来了一点心意。柳南蕉几乎笑了。他太熟悉这个:息事宁人。
钱就不用了。他说。有职工医保,也有商保。领导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为难起来。
护士进来换药袋,开始赶人。领导走前语气很沉重地和他说:你再想想。
柳南蕉知道他的为难。小领导,工作上挤下压。出了这种事,就是从天而降的麻烦。谁也不想担责任。他闭上眼睛,心酸地想着,多少言笑晏晏,安宁和睦之下,埋着别人见不到的委屈呢。
可是凭什么受委屈的总是他。没有提一句道歉的事,就想把事情这么轻轻揭过,凭什么。那天,也有好几个是他所里平时一起工作的同事啊!为什么人会是这样的。他几乎有些绝望。没有一个人出声提醒,没有一个人。
都是共犯。他心里有一片带着恨意的声音响了起来。都是共犯。可是……如果真的要追究,他以后在所里怎么办呢。得罪太多人了。科研单位又不像企业,可以随随便便跳槽。
他想,要忍么。再忍一次,一路忍下去。继续过这样委屈自己的人生。他不知道。
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门几乎是被撞开的。柳南蕉被惊醒,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谢霖。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就轻了。至少有一个人,还是多少惦记着自己的。这念头让他羞惭。
谢霖的西装有点不成样子,手上还拖着个行李箱。他松开行李,向柳南蕉疾走了几步,又生生停住了:“你……你好点儿了?”
柳南蕉点点头。
一时又是沉默。他们之间就是这样。
谢霖的嗓子完全哑了:“……别想不开……”
柳南蕉有点不明白这句话:“我……”
“你不喜欢,我就走……对不起,就是听到了消息想过来看看你……”谢霖很艰难地说:“真的。只要你好好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柳南蕉虚弱地说:“我……吃错东西而已……”
谢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他站在那里望着柳南蕉,胡子拉碴,眼下都是青黑,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谢霖了。
柳南蕉撑着坐起来,谢霖看上去想伸手,但最终没有动。护士拿着欠费条进来,说是该交费了。之前的费用是同事凑的。她问柳南蕉的家人怎么不过来,柳南蕉说家人不在这边。护士很同情的样子,但还是叮嘱他尽快把费用续上。异地急诊,没来得及走医保,之后又是一大堆繁琐的事。
谢霖默默跟着护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进来,把交费的收据放在了柳南蕉床头。
莫名的羞愧让柳南蕉有些畏怯。
“要给赵一铭打电话么?”
“不……不了吧……”
“那你怎么办?还有谁能过来照顾你么?”
柳南蕉沉默了一下:“医院帮忙请了护工……没关系的。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你坐一下吧。”
谢霖犹豫了片刻,放下行李箱,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他不自在地十指交叉,盯着柳南蕉还在打点滴的手。柳南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发现谢霖真的气色很差,而且瘦了很多。他有些不安。谢霖给他的感觉一向是高挑矫健,充满侵略性的。他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是工作么?他想。还是家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谢霖也没说话。最后是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他出去接了电话,回来的时候深深看了柳南蕉一会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有事记得打电话。”
柳南蕉点头。谢霖像来时一样,脚下生风,咕噜噜地拖着行李箱走了。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点滴打完了,护士来收了药袋。柳南蕉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灰霾的天空。冬天正在包围这座城市。
方言:啊呀,蕉宝,你这个小淘气,地上湿淋淋的,不要着凉了。
第8章
谢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长大的。似乎就是在刚上大学的那段时光里。父亲开始把他当一个大人来看,带他频繁出席重要场合。他在那些交际里猛然意识到,谢家,谢家的产业,他的父亲,其实远远比看上去要渺小和脆弱的多。他们只是风浪里的一只小船。他也终于明白,能从小到大任性妄为,只不过是因为他一直被保护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但这庇护不足以持续一生。谢磊已经开始有了老态,谢霖挨巴掌的时候,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痛了。多年的奋斗让谢家有了令人羡慕的根基,但也消耗掉了谢磊的青春与活力。环境风云诡谲,谢霖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希望。
有的家族一夜崛起,也有的家族一夜倾颓。这一切就发生在谢霖眼前。他几乎是震撼的。而谢家,与那些家族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家族企业内部的关系远比想象要复杂。谢磊与叔父一同创业,老叔多年前就退居幕后。谢霖这位叔爷的两个儿子,他叫堂伯的,多年来一直和谢父共同经营产业。余下的还有谢霖的亲叔叔亲姑姑和一众乱七八糟的姻亲们。因为早年的一些原因,谢霖在家族同辈子侄中年纪偏小。堂兄们已经开始涉水家族的生意,而他才刚刚考上大学,还有起码四年的书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