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能取得理想的成绩吗?
陈词当然有想过这种可能。
发挥失常其实是很正常的事。
考试的时候可能一念之差就看错小数点,把某个字符意外写错,甚至出现那种怎么检查都检查不出来错误的情况。
更何况是体育比赛呢。
就连备受瞩目的奥运冠军,也都会有出现失误的时候。
而傅天河说他一共会参加三个项目,陈词有看过赛程表,现在这个点,800米预赛才刚刚结束。
正常情况下,就算傅天河单纯只在800米里失误,以他的性格,也会立刻着手去准备下一场3000米的比赛,更何况后面还有关乎其他队友的团体接力。
所以说,应该是出现了什么比较严重的情况,至于傅天河不光800米没能发挥好,还会影响到后面的比赛。
身体出现问题了吗?
陈词思考了两秒钟,在体育生对他开口之前,主动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嗓音很轻,不提成绩,也不提比赛,只是在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直接把傅天河击溃了。
他花了那么久组织语言,去思考该如何向陈词表明事情的经过,来说明不是他不想努力,而是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如果强行跑下去,可能会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可陈词竟然就在这么短短几秒钟内,把所有都猜到了。
一滴水落在屏幕上,和长久以来磕碰出的屏幕裂痕,一起模糊了界面中少年的面容。
傅天河赶紧用手去擦,结果越擦越多,越擦越模糊,到最后屏幕都开始晕出五彩炫光,他再难以看清陈词的表情。
然后,他听到扬声器里传出少年熟悉的轻轻声响:“别哭啊。”
傅天河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发出一声呜咽,双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脸。
每天只睡四个半小时,连吃饭时都在看仿佛天书般的英语;课间休息的工夫除了上厕所和接水,屁股几乎焊在凳子上;每天长达近四个小时的高强度体育训练,跑得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鞋和袜子烂了一双又一双,练到腿上的肌肉结块,然后自虐般将其松弛开来,睡觉的时候筋都在抽痛……
这些痛苦日复一日的持续,无论美术生、体育生还是普通高考生,都有着各自无法言说的绝望。
但真正让傅天河情绪崩溃,并不是这些。
路是他自己选的,既然如此,他就不会后悔。
只是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陈词的期望。
少年实在太过优秀了,他必须拼尽全力,在没有任何失误的情况下,才能勉强追赶上他的步伐。
傅天河知道,如果想要申请国家一级运动员证书,他肯定还有机会,比如说今年下半年的锦标赛,只要他的水平不退步,达到要求只是迟早的事。
可陈词计划里,他应该是要在暑假夏令营的自主招生之前完成这些,让手中的筹码更多。
陈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傅天河在崩溃中哭泣。
认识这么久了,他从没见傅天河情绪失控过,虽然遭受过那么多的意外,但体育生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他总是用一副热情开朗的笑脸面对大家。
陈词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现在这个时候,肯定是让傅天河把情绪发泄出来为好。
镜头无意识地产生偏移,对准了天花板,陈词只能听到傅天河压抑的哭声,他仍紧紧盯着屏幕,想要在体育生重新出现的那一刻将其捕捉。
傅天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明白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还是最丢人的面对方式,但他就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过分汹涌的情绪对他而言实在陌生,以至于初次袭来时,傅天河甚至都不懂该如何控制。
脑子很懵,昨天一夜都没休息好,本来就精神不济,这下更是因为哭而缺氧,半边脑袋都突突地钝痛起来。
傅天河早上起来后就没喝水,他担心如果再哭下去自己会脱水,几分钟后,慢慢地强忍住了眼泪。
情绪终究还是因此得到了些微平复。
傅天河重新看向手机,陈词正抿着唇,眼尾也有些发红。
陈词并非情感充沛善于共情之人,可看到傅天河哭到这个样子,也忍不住难过。
但陈词控制得很好,他知道自己必须得绷住,最起码在傅天河最崩溃的时候,局面不能变成两个人抱头痛哭。
而且还是隔着网线抱头痛哭。
“好点了吗?”陈词轻声问道。
傅天河点点头。
“是不是脚扭到或者肌肉拉伤了?”陈词终于问起原因。
在他的认知中,最可能影响到比赛状况的原因,就是受伤了。
这对练体育的人来说基本上无法避免,就算再怎么小心,也会有受伤的时候。
傅天河摇头,嗓音有几分哽咽:“我应该是被人下毒了。”
“下毒?”陈词一愣,但也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个情况。
他神情浮现出几分诧异,压根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意外。
谁会给傅天河专门下毒呢?
“昨天晚上吃完饭,我拿了老师发给我的水回宿舍,烧完和住在一个房间队友喝了,结果我们两个都开始闹肚子,老师检查完发现是我的那瓶水上有针扎过的小孔,他过去查监控了,我们到急诊输了液,但情况还是不太好,今早我都没敢吃饭喝水,生怕跑的时候再肚子疼。”
陈词安静听着傅天河倾诉,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非常稳定,而就是这种稳定,带给了傅天河无形当中的支撑。
“然后刚刚八百米我跑了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后面的三千我觉得应该跑不了了,我怕我中途……”
傅天河说到这里,哽咽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让他难以发出声音。
“先去吃点东西,喝点水吧,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强求自己,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陈词很不会安慰人,遇见各种情况,他顶多是沉默着陪伴,或者直接提出解决问题的建议。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劝傅天河别难过,看开点,但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毕竟被严重影响到的人,并不是他。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立刻去到傅天河的身边,用陪伴当作安慰。
但体育生接下来的话语却出乎陈词预料。
“对不起。”
陈词愣了愣,甚至没能找出这句话的主语和宾语。
片刻之后,他才试探地问道:“为什么要向我说对不起?”
“你给我做了那么详尽的计划,花了那么长时间给我补习,帮忙提升成绩,结果轮到我自己努力的时候却掉了链子,明明尝试了那么久,却没能把计划如期地完成,我、我辜负了你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