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松了口气，希望他明天，不，是他兼职的这个月，章亦都不要再来。
如钟晓所愿，章亦没有再去洗车店，起码他在的时候没有。
洗车店的一个月兼职很快结束了。发工资时，老板多给了钟晓两百块，因为觉得他做事勤快认真，又守信用，有情义。
钟晓拿着工资交了半年的房租，房东很高兴，又给了他好大一盆冻饺子。
生活始终继续，不管钟晓发愁还是不发愁，不管钟晓开心还是不开心。
如此到了六月，钟晓马上要从职高毕业了。毕业前夕，爸爸钟建阳的秘书通知他回家一趟。
一年见一次的惯例要被打破了，钟晓更加不想回。秘书理解他的心情，说钟建阳最近身体很糟。
钟晓没有理由推辞。
结果钟晓回了钟家老宅，发现钟建阳的情况并没有到很糟的程度，起码还有骂他的力气。
因为钟晓拒绝了他安排好的遗产分配。钟建阳给了他一套房子和一个店面，都在市中心最好的位置。他替他安排好了，以后哪怕只是收收房租，都能衣食无忧。
可是钟晓不要。何娜说过，想要活下去，不能拿钟家的东西，一根针都不能要。根据这么多年的经验，钟晓也知道不能要。章艾一定会想方设法拿回去的，到时候怕是更麻烦。
钟建阳反反复复地问他为什么不要。
钟晓编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只好沉默。
钟建阳气到冒火，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的事一直恨我？”
☆、第 5 章
钟晓的记忆被拉回到六岁何娜死的那天。
那一天下雨，那一阵子都在下雨。屋里有霉味。佣人们都不来。何娜吃的东西都是钟晓端回来的。
那会儿何娜已经病得很重了，医生说没救了。她自己主动放弃了治疗。那一晚，何娜抱着钟晓说了很多很多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了。钟晓想听，但是很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何娜已经走了。三天后才被老管家发现，因为他三天没有去拿吃的了。
他和何娜的尸体共处了三天。
他记得那晚何娜说过的一些话，也忘记了很多话。何娜说，不要恨任何人，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痛苦。
钟晓一直不懂这句话，直到今天钟建阳这样问他。他将何娜讲过的话复述给钟建阳听。
钟建阳听完看样子震惊多于其他。钟晓原本还有其他的问题想问他的，但是看到他的样子后，默默放弃了。
钟晓知道，有些东西没有答案比有答案更让人安心。
最终，钟建阳默认了他什么都不要。
律师把他带到一边，让他签放弃继承遗产的协议。
一同在场的钟明成阻止他：“你可要想清楚！”
钟明婳说：“可别签了以后又后悔！”
律师说：“你签了这个，意味着你以后不可因为遗产的事再与钟先生有纠葛。”
钟晓还是果断地签了。
钟明清骂他傻，钟明婳笑他轴。钟晓知道，双胞胎兄妹不可能理解他。章艾在他们眼里，一直是个温和善良的好母亲。
只有钟明成说：“你何必为难自己！”他或许知道一点原因，但也就那么一点。
钟晓不会跟他们解释这些事情。
处理好遗产分配的事情后，钟晓和他们兄妹三人一起往外走，在花园走廊里碰到章亦。钟明婳很喜欢这个小舅舅，上前拉着他撒娇问什么时候带她出去玩。
章亦说最近没时间，钟明婳继续纠缠，钟明清也故意插话要一起。钟明成责怪两个弟弟妹妹不懂事。
钟晓见他们围成一圈，说的热闹，赶紧缩着头快步走开。没走两步就被章亦叫住：“不留下来吃饭？”
钟晓头也不回：“学校还有事。”
他听到钟明婳说：“这个傻子，怕是想要和钟家撇清关系，爸爸给的房子都不要，他以为他这样能感动到谁！”
钟明成责骂她：“你怎么能那么说！”
钟明清也说：“我看啊，他就是自讨苦吃，跟他妈一样贱！”
“你们闭嘴！”钟明成怒吼。
钟晓脚步迈得更快，他马上就可以走出这块是非之地了。
他刚走出钟家大门，后面跟来章亦的路虎，稳稳地停在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上车。”章亦命令他。
钟晓退到一边，摇头说不用。
章亦直接开门下车，要来拽他。钟晓跳进路边的矮灌木丛，朝另一个方向跑。他以为章亦不会追过来，没想到他只跑了几步就被章亦拽住了后衣领。
“钟晓，你到底跑些什么！？”章亦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拽成面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钟晓笑得尴尬，如果他能料到这个结果，他应该会选择大声地告诉他：“我不想坐你的车。”
不过那么说，结局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章亦看他眼神飘转，脱口而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能不能直接说出来！”
钟晓目光定在他脸上，停了几秒，又垂下去了。章亦看出了一些嘲讽。他把钟晓拎上了车。
“去哪里？”章亦冷静后问他。
“公交站。”钟晓回答。
章亦油门踩得很猛：“我送你回学校。”
钟晓没得选，只好默认了。
两人一路无话。钟晓扭头看着窗外，尽量不去在意章亦时不时停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实在搞不懂章亦为何还要这样对他，他一没钱，二没学历，三没能力，就算是拿了钟建阳那一点东西，也不能掀起啥。更何况，他都不敢要。
钟建阳心里还是有他的，都替他想好了以后的事。不过命运这种事啊，早就注定好了的。他注定无法拥有别人给的安稳人生，一切必须靠自己。
到了学校附近，章亦说：“我饿了。”
钟晓不知道他又想干嘛，直接不搭话。
章亦说：“陪我吃饭。”
钟晓说：“我不饿。”
章亦不顾他的意见，找了一家餐厅门口停下。
钟晓下车后，酝酿着跟他道别。章亦上手拉他，被他条件反射地偏身躲过，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僵硬。
钟晓心想伸头是一到缩头也是一刀，鼓足勇气道：“我真的不饿！”
他其实更想说：“你不要强迫我！”可是这话说出来，他怕章亦发火。他不想跟章亦把关系搞得那么僵，表面的礼貌与和平还是要有的。就像章艾对他一样。
章亦表情有所松动：“你不吃午饭吗？”
钟晓赔着笑：“我回去之前已经吃过了。”
章亦嘴唇蠕动，什么也没说。钟晓道完再见，转身一路小跑进学校。
直到看不见他了，章亦才挫败地坐回车里。他渴望靠近钟晓，更渴望打开他的心。
钟晓的心，在六岁那年就对所有人封闭了。
☆、第 6 章
钟晓是在钟家老宅出生的，在钟明成办满月酒的前一天。那年，章亦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