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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其(5)

郭易如见了,便终于有了高他一等的优越感。又看到出门迎接自己的如花美眷、蹒跚稚子,心里暗暗感叹,自己是何等身份,如何要对一个人下人还有着执着的恨意。

往事如流水,可逝难复西。那人如今与过去云泥之别,地位权势皆不保,甚至连正常的男儿身都没有了。这不正是上天对他这种纨绔子弟的最好惩罚么?

接过娇妻手中尚不会言语的幺子,回头目光严厉,却淡了憎恨:“跟上,到厅堂等着。”圣上要他教规矩,他需奉旨。

谢归其沉默的照做。没想到出宫竟是如此容易,皇帝对他的警惕越来越松,这是个好兆头。

☆、明月

在大雪地里踏来踏去,及膝的衣摆都染湿,刺骨的寒气透过脚、小腿,扩散到四肢百骸。同行回来的小厮,回府后各自回房,换衣梳洗。只有他,静立在正厅等待。

捧剑的手已然麻木。

望着忙上忙下的众人,以及听到管家说的什么焚香沐浴,迎接天子宝物。谢归其不禁暗骂手中之物:什么破烂玩意。

等到郭易如准备完毕,恭敬的接过尚方宝剑,高高举起,众人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三呼“万岁”。

谢归其退至厅角,冷笑。这拜的究竟是席若,还是席若能够赐予他们的权利。

什么天子,大臣,贵族,贱民,不过人类与生俱来的征服欲,想要得到把其他人踩在脚底的快感罢了。

众人拜过。郭易如又讲了些皇恩浩荡、忠心为国的废话。眼光时不时地落在唯一一个与他同立在厅堂之上的人身上,讲完后,挥挥手命众人散了,又对着管家和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得了空,带着谢归其去了僻静的书房。

“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书房,而不是我家的地牢?”郭易如潇洒的往书桌后铺着白狐软垫的镶花椅上一坐,倨傲的开口。

眼皮不抬的答话:“你想跟我表明,你是个文人。”

“哼,我至于和你一个奴才表明么?”

“可事实证明,你不但这么做了,而且把我这个奴才放在了心尖上念念不忘。”

郭易如又哼哼两声,随手抽了本《三国志》,专注的读了起来。

谢归其手脚好了些,胃痛又闹起来。他不想把时间虚耗掉,于是好心的提醒:“大人,天色怕是有一个时辰便要黑了。”

“你是出了名的神童,想必读过不少书吧。”

“参军以前读过些。”顿了顿,决定直接灭了那人的炫耀比较好。“大人的书房藏书不少,不过,奴才是在宫里跟着圣上学习的,皇家藏书已然看遍。”

言下之意,我们还是回归到正题吧。

“哼,术业有专攻,书读多了反杂,不过纸上谈兵。”

谢归其恭顺的低头:“大人言之有理。奴才从战场上回来后,也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放肆。”郭易如反手就把书摔在了谢归其脸上。“本官是奉皇命教你规矩的,过程中要使些手段也是为了做事,你可怪不得我。”

淡笑:“自然。”

“谢公公如何看待尊卑?”

“有别。”

“皇恩如何?”

“雷霆雨露,皆是。”

弹弹衣上褶皱,郭易如睨了谢归其一眼。他本想与其对视,威严震慑使后者惶恐而后通理。哪曾想,谢归其淡然处之,立于桌前,原本在人前还装出的恭顺也消失了,话语间不少讥讽,半点不像来学规矩的,倒颇像是专来找事的。

郭易如突然想起,众人对谢归其的评价,恃才傲物,刻薄刁钻,有仇必报。

莫非这厮是来报仇的?当时他说奉了旨意,自己应得太快,也没弄清楚真假,别是什么陷阱。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论旨意真假,是否有诈,谢归其孤身一人落在他府上,还能占到什么便宜。

于是,便强力装出一副高傲姿态。

“世上最尊贵之人,乃是吾皇。世上最卑贱之人却不是落户贱藉之人,你说是那类人?”

谢归其暗骂这人无聊,也顺着他答:“还望赐教。”

“正是男不男女不女之人。”

蓦地,谢归其耳朵一动,听到同室有细微的声响。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应了声“是”。

郭易如还径自沉溺在自以为是的训导中,殊不知被训导之人看似乖巧无害,其实眼皮暗动,已然将他这书房格局看了个精透。此时正暗暗打算着,往哪里给他来一下子,又直接又痛苦。

“世上道理千条万绪,莫不循着一个‘礼’字。而‘礼’,最讲究的便是‘尊卑贵贱’。世上最尊贵之人,他的号令乃是天之号令。吾皇下的命令,无关对错,底下之人必须服从。而你,世上最卑贱的一类,无论雷霆抑或雨露,能落在你身上,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如此,你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效忠吾皇么?”

谢归其看看天色,恭敬的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挂着微笑,边走边说:“大人说的是,奴才为您斟杯热茶。路途遥远,还望保重身子才是。”

“哼,算你识相,也省的本官大刑伺候了。”随手拾掇了几件书信折子,低头欲从书桌抽屉里拿东西,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四肢抽搐,眼前一黑,宽广的额头就奔着桌面去了。

谢归其冷笑连连,拿起尚方宝剑,抽出,一个反旋,剑已架在了躲在暗处之人的脖子上。“偷听很久了,建议你出来活动活动身子。”

那人垂眸走出,光线投在他的脸上。谢归其霎时屏了呼吸。

好美,世上竟有这样美貌的男子。黛眉似远山,黑目如明星,鼻英挺,唇含朱,肤如凝脂,发若泼墨。白衣曳地,施施然超尘脱俗。

那男子也望向他,有一时失神。

回身后,拨开利剑,款款施礼。

谢归其愣神,眼前明明是个男子,何故学女子之礼。不过大事要紧。“你是何人,为何藏在书房里,不敢示人。”

红唇轻启:“奴家乃是明月楼之人,贱名明月。郭尚书几日前把奴家带回府,这几日忙碌不见人影,郭夫人脾性凶悍,奴家来此处避祸。不想赶上大人和公公回府,一时躲避不及,还望恕罪。”

奴家?郭夫人?谢归其恍然大悟,眼前之人怕便是传说中的小倌吧,想不到郭易如竟好这口。

“随你是何人,在下对不住了。”举手要拍下。那人立马跪了下来,期期艾艾道:“公公且听我一言。”

“讲。”

“请公公务必在走之前,弄醒奴家。”说完急急的叩首,生怕谢归其不答应。

好聪明。知道逃不过,退而求其次。若是被人发现他进入府中重地,怕凶悍的不止郭夫人,连郭老爷也必饶不得他。点点头应下,点了他的睡穴。

然后开始有目的的翻查。刚才已瞟见,工部事例记的档案,是依照年份排放,今年下半年的归置在书架中间靠左处。

手从书册依次拨过去,书册按月份摆放整齐,竟单独少了四月份的那册。不甘心的重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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