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班主。”谷风站出来道。

“没什么的都练戏去。谷风，你带文才去换身衣服带他练戏。”

“是。”

霍文才认得这个和望乡打斗的年轻武生。

吕班主离开之后，谷风上前把他带到一挂满衣服的房间里。他换上一身宽松的布衣后跟着谷风到后面的大院子里。院子里的人在练着戏，但看向他们的时候眼神是警惕的。不，不仅仅是他们。这些人，他们彼此之间警惕着，防备着。

就算是谷风，也是警惕地看着他，凡是自己开口问的琐事问题，对方一概回以“不知”。霍文才心中好笑——这群人心中有鬼，你们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向世人昭告着我有问题。

谷风将长枪挑到他手中：“文才师弟，你跟着我学。”

他接住长枪：“好。”

于是，他跟着谷风一招一式地练起来。

谷风知道霍文才现在不会有上台的机会，所以慢慢教着。霍文才没能从谷风口里探出任何事情，便故意搭讪其他弟子，对方也回以一句“不知道”搪塞过去。

歇息的时候，霍文才去茅房放水。跟随而来的望乡隔着墙对里面的人阴郁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唱戏。”他悠闲地一面给自己下面放水一面吹着口哨回道。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若是妨碍到我，我不会对你客气。”说完便离开。

他提起自己的裤子回去继续练戏。

目的？你有什么目的？

待在戏班练戏的几天里，整个戏班压抑、沉闷，大家互相防备着。除了练戏需要开口说话之外，没人多说一句话。

又练完一天的戏，在入夜歇息之后。霍文才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悄悄起身翻墙离开戏班宅子。他赶到太平路的红屋之时，马文瑞和一个小姑娘已经在等着他了。

“丫头，叫文才哥。”

姑娘乖巧地笑着叫了一声：“文才哥。”

“这是我隔壁家的丫头，现在跟着四喜戏班学唱戏呢。”马文瑞得意地说道。霍文才则是惊讶：“现在戏班也收女弟子？”他以为马文瑞会找个男正旦来。

“收。军政府还在的时候胡都督不是说了么，要男女同等。”马文瑞笑着说道。虽然现在军政府解体了，但有些东西还在的。现在有些酒楼里已经开始雇佣女招待了。听说某个酒楼因为女招待的问题让那些贵族子弟打了起来。这事儿在广州城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人看乐子，也有人骂女招待不检点去酒楼抛头露面。

军政府去年解体，胡都督当政的时候严禁烟赌，严禁拐卖华工出口，还有剪辫放足提倡男女同等等。军政府解体之后，赌博、娼妓等死灰复燃，除了这些之外，其他留下来的，还是好的。所以现在，戏班子会出现女戏子，酒楼里出现女招待。那以后街头商铺会出现更多的女人。

霍文才看文瑞一副得意和护着丫头的样子，便知道这是他的心上人了。

“看看，我找人给你做出来了。”说着，马文瑞将装在袋子里一套戏服拿出来，霍文才拿起一看：“不错，不错。一模一样。”他赞赏道。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马文瑞问道。

将戏服收起他对丫头道：“丫头，会唱《游园惊梦》么？”

“会，这是令先生唱得最好的戏。”丫头道。

“唱几句来听听。”

“春光满眼万花妍，三春景致何曾见。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乐绵绵，万花争吐艳……”

在狭小的红屋里把这《游园惊梦》唱完，霍文才赞道：“丫头唱的可真好。丫头，文才哥哥呢，想请你办件事……”于是他将丫头要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嗯，好。”丫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约定好之后，霍文才返回戏班落脚的宅院里。他进屋子里刚躺下，隔壁床的望乡缓缓睁开了眼睛握紧了拳头……

再过两天，传来了太平戏院的好消息——戏院收拾得差不多了。意味着戏班可以开戏了。听到这消息，那股压抑的气氛一下子消逝不少。

“谷风师兄，我能上台么？”霍文才傻乎乎地问道。

谷风冷着脸开口：“你先把戏练好，总有一天有上台的机会。”

“是！我会好好练的！”霍文才保证道。

晚上，入夜之后。

“春光满眼万花妍，三春景致何曾见。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乐绵绵，万花争吐艳……”

霍文才迷迷糊糊地推了推睡在自己身边的谷风：“谷风师兄，谁在练戏啊。好吵。”

黑暗中，谷风赤红着眼睛一抖：“没人唱戏啊。你听错了。”

他不依不饶：“真有人在唱戏，我真听到了。”

“赶紧睡，别吵。”谷风身上湿了一身汗。

“哦。”霍文才安静下来，可从室里紊乱的呼吸声中，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在睡的。

于是，他翻了个身。

“啊——”他忽地怪叫一声把所有人吓醒了。

谷风有点恼怒：“你叫什么！”

“刚刚有人飘过去了。”指着外面，霍文才抖着声音恐惧地说道。

“春光满眼万花妍，三春景致何曾见。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乐绵绵，万花争吐艳……”

唱戏的声音又飘了起来。外面的月光照进屋里，每个人的脸上变得十分惨白。

“师、师兄。真的有人在唱戏，你听听，你听听。”霍文才死死抓着谷风。

“都睡觉！都睡觉！你也给我睡！”谷风指着所有被惊醒的人说道。

“哦、哦。好。”霍文才正要躺下，随即又惊叫了一声，“啊——”

“你又干什么！”谷风大声呵斥。

“影子！刚刚我看到那里多了一道影子！”霍文才指着一个姓孟的正旦床铺说道。那姓孟的正旦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谷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大家都给我睡。”谷风大声道。但那姓孟的正旦显然是被吓住了，他挤到隔壁小生那去睡了。

次日，大家精神萎靡地排练。班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只有霍文才兢兢业业地练着戏。

晚上，宅子里又传来了唱戏的声音，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有的人压抑到哭泣，大家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

受不了的谷风冲出去大喊：“是谁！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但除了隐隐唱着《游园惊梦》的声音之外，谁都找不到。

两日之后，太平戏院修好，然后登报开戏。收到消息的时候，大家的脸色才缓了一点。戏院开戏的消息传开之后当天晚上的票便卖了个满座。谷风吩咐霍文才在后台给大家帮帮忙别添乱。

当天晚上开戏前，大家在后台忙碌准备登台。

先上台的是谷风和望乡，一番斗和唱赢得台下观众掌声和吆喝声。下一场戏是正旦和小生唱的戏，姓孟的正旦在翻找戏服的时候忽地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随即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