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童子想要什么，告诉我。”老汉低头笑着道。

“好。”童子仰头看老汉，冲他一笑。

童子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送你。

几十年后，有很多人这么对着他说着。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这大清王朝已经没了，老汉也没了。而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老汉带着童子在卖麻街转了一圈。末了，他给童子买了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然后找个台阶抱着童子坐下。童子接过一口咬下，这包子真是比老汉煮的青菜白粥好吃。然后，他把咬过包子掰成两半，把一半分给老汉。老汉说道：“你吃吧。”童子摇摇头。老汉只得接下，看到老汉吃了下去，童子又笑了起来继续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吃掉。

把包子吞下去，老汉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

这偌大的广州城也不知道能安稳多久。今年五月广州农民反清遭到镇压，那些反叛的农人逃的逃导致粮食上涨。所以，他们家中并没有余粮。今日，这手中刚换来的钱也不知道能换多少大米。

“咱们去灯笼街。”那里有一家陈氏米铺，这家米铺比别的家要少上一个铜钱。

童子点点头然后对着老汉笑起来，老汉那张老脸上回以笑容。然后，他一手抱起童子，一手拿着扁担往灯笼街的陈氏米铺去。被老汉抱在怀中，童子目光放在热闹繁华的卖麻街，他看到平里在自家摊子前看着摊子，平里看到他的时候对他挥挥手，他对平里一笑。

平里娘亲看到这一幕又拧住了平里的耳朵：“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童子来往！”

“哎哟哟，娘～”平里疼得嚎叫。

为什么大家都不让他们接触童子。童子除了不留辫子之外和他们有什么两样？

平里不懂。

老汉抱着童子离开卖麻街到灯笼街。

灯笼街的人家家家户户做灯笼。这一目下去，整条街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颜色还是以红色为主。

老汉抱着童子熟门熟路的走到灯笼街往里第七幢小铺，这陈氏米铺的男主人不在，年轻的女主人和雇佣的小伙计在。看到上门客人，伙计道：“您要多少米。”

老汉一身旧长袍，长袍上打了很多补丁。老板说了，不管贫贱富贵，这上门的都是贵客，是不可怠慢的。而且这老汉不止第一次来买他们家米，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每一次他买米都买很少，久而久之便记住了。

“给我称二十五铜钱的米。”老汉把刚换到的钱花完。

农人反叛逃跑，大米价格上涨，这次来能买的米更少。

“好咧。您稍候。”伙计手脚利落地给他称米。老汉放下童子从怀中拿出钱袋子数出二十五枚铜钱，然后把带来的布袋子递给伙计。伙计接过老汉的小袋子然后把称好的米倒入小袋子给他。

“您拿好。”伙计道。

“等等。”陈氏米铺的女主人忽然开口道。

“夫人。”伙计退到一边。

陈夫人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秀禾衣，挽起的发上插着一支玉簪。她走到老汉面前，童子仰起头看这个生得好看的夫人露出笑容。陈夫人也对他微笑，她对老汉说道：“外面的米价格越发昂贵。明天之后又是一番价格，今日我多称些给你，日后身上要是有钱了你再还来。”

听了夫人的话，老汉感激道：“多谢夫人。”

“不言谢。”然后夫人让小伙计多称了些米给老汉。老汉提起满当的小米袋子再次感激道：“多谢夫人。”

告辞离开之后便牵着童子的手离开。

路上，老汉说道：“陈夫人是个善人啊……”

这个乱世，谁都不容易。去年有天地会围攻广州城，还有大英帝国把兵船史到省河和红巾军打了一仗。今年农民反叛，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老汉什么都不怕，就怕童子会出事。

牵着小童子出城回到村中家中。他嘱咐童子不要乱跑之后便去灶房做饭。童子乖巧地坐在门前哪都不去。

暮色渐沉。

从城里归来的村人渐渐回家，童子目光越过他们放到暮色的粤江上，这粤江上一轮沉日悬在江面上，此景，煞是好看。看着看着，童子看到一条大鱼从粤江水面跃起然后落入水中。童子呆愣一下然后露出笑容然后往粤江边去。

到了波光粼粼的江边后，童子看着清澈见底的江水，里面果然有鱼。他记得鱼儿的味道，想到老汉没什么吃的了他便挽起裤脚踏进水中。

他这刚入水，鱼儿便被惊吓跑了。童子白白嫩嫩的手探进水中，那些鱼像是在戏耍他一般，在他脚边游来游去，他弯着腰身一条鱼都没抓着。

生怕老汉担心，就在他折回岸上的时候，一道黑影笼罩住他然后把他推入深水的粤江之中。不会游泳的童子瞬间被江水淹没，在江里挣扎的童子瞪大了眼睛。

他能感到江水灌进了他的身体，他呼吸不了。就算呼吸不了，他也清醒着。

——鱼，他看到了好多的鱼。

还有一条红尾鱼，这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红尾。她游到童子身边之后拖着他把他推回了浅水边上。

“童子！”老汉手脚并用地到童子身边抓住童子拉起。

童子看到老汉眼睛深处的恐惧，他急忙抱住老汉的脖子：“爹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汉被吓得浑身颤抖。

岸上帮忙找童子的平里奔回家大声对娘亲的质问之时，他爹一鞭子抽过来：

“你还敢反了！”

说着又抽了几下，平里硬气，他一声不吭，但还是疼得无声地流下泪水。

“以后再看到你和童子呆在一起看我不打死你！”把平里抽够了，他爹的气才消掉。

平里病了。

因为他已经好几天没找童子玩了。村子里其他孩子拿着石头丢童子：“童子来玩啊。”说着，拿起石头又丢到他身上。童子露出笑容然后摇摇头。

“哦哦～胆小鬼！胆小鬼！”孩子们哄笑。他们拿着石头丢童子丢地更加起劲了。

“哦哦～傻子！傻子！”

“我爹说童子不是人。”

“我阿婆说他是纸人变的。”

“烧了他，烧了他。”孩子们哄笑。

童子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他继续安静地坐在家门口前沉默不已。孩子们觉得他无趣便纷纷散去。

老汉出门收竹子回来看到童子呆愣着就知道那些孩子又在欺负他了。把竹子放下，他上前抱起童子到院子里关上大门说道：“把钱赚够了我们就搬走。”

院子里，摆满了老汉扎出来的纸人。

把童子放在小凳子上老汉削竹篾，童子看着看着然后躲到纸人身后，他对着对面的纸人笑笑，躲在对面纸人身后的“童子”探出头来也对他笑笑。然后两个童子一前一后地玩耍起来。

老汉看在眼里。

心智未全的孩子。

只能和自己玩耍的童子太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