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19)
“你去哪儿?”邹慕槐拉住立轩。
“我回学校。学生联合会明天有个会,我得准备一下……”立轩强打着精神,笑着对他说。
邹慕槐无话可说,看着他走出院子。夕阳西下,余晖给这略显得荒凉的小院里铺了一层胭脂色。邹慕槐呆站在院子里,影子长长的斜到屋子的墙上,瑞茗住的那间屋子的窗户上。他回头看着瑞茗的屋子,脑子里一遍空白。
第11章 长夜
“方老板来了,坐坐。”寒月轩的包间里坐了几个人。方玉烟把大衣脱给七岁红,走到了杜新梅面前。杜新梅拉着他走到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面前:“这位是郁白秋郁老板。郁老板是经营蚕丝和茶叶的。生意遍布全省。最近刚来省城开了间茶叶行。“”
“郁老板。”方玉烟行了一礼。郁白秋缓缓抬起头,淡漠的看着方玉烟。他穿着考究的长衫,将手里的鼻烟壶举到鼻孔轻轻的嗅了嗅。方玉烟微微蹙眉,这神情俨然不他这位当世红伶放在眼里。
“今天这桌酒是特意为郁老板接风洗尘的。方老板给我们唱一段祝兴如何?”杜新梅举着酒杯开口提议。方玉烟自然不能推迟。七岁红在一边架起京戏,方玉烟站在一旁,清越嗓音在包间里亮起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杜新梅端着酒杯听的摇头晃脑。郁白秋冷看了方玉烟一眼,埋头喝酒吃菜。一出罢了,杜新梅拍手叫好。郁白秋却没什么反应。杜新梅笑盈盈的递了只酒杯给方玉烟:“来来来,敬郁老板一杯。”
方玉烟端着酒杯走到郁白秋身边:“我敬郁老板一杯,祝你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郁白秋接过酒,一饮而尽。杜新梅笑道:“郁白板真是个豪爽的人,方老板可不要看人家随意,你也敷衍。”
方玉烟又倒了一杯酒,自己轻轻抿了一口递给郁白秋:“我再敬郁老板一杯。”
郁白秋又接过,一口饮尽。杜新梅呵呵笑着:“郁老板真是赏脸,吃菜。”
方玉烟坐在郁白秋的身边举筷子替他夹菜倒酒。好容易吃完一顿饭,方玉烟拉着七岁红急急的想逃离现场。杜新梅拦着他,推了一把七岁红:“我跟方老板有事要谈,你先走。”
“方老板明天还得唱戏,今儿要是歇不好,明天只怕也唱不好。”七岁红不肯走。
杜新梅皱起脸。方玉烟怕他生气,忙对七岁红挤挤眼睛,示意他先走。七岁红无奈,背着京胡离开寒月轩。
“郁老板住在六国饭店。”杜新梅对方玉烟说:“你送他回去吧。他可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不能怠慢。”
方玉烟蓦得一寒。之前听人说杜新梅盲目的开新店,结果搞得资金周转不灵。看来那传言是真的。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将这样一个土财主奉若上宾。郁白秋起身穿上大衣往大门外去,杜新梅推了方玉烟一把。方玉烟无奈,跟上郁白秋搀着他的胳膊:“郁老板醉了,我送您回去。”
郁白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推辞。
并不是第一次进入六国饭店的贵宾房,黄色的灯光营造着暖洋洋的气氛。方玉烟四肢冰凉,只盼郁白秋发句话让他回去。郁白秋不说,他不敢离开。
郁白秋脱下大衣,倒了杯红酒,阴恻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浅浅的流连一晌,挑了挑眉尖。方玉烟蓦得一冷,他褐色的眼珠深邃、阴恻,叫人心里发毛。
郁白秋抿了口酒,解开衣领的扣子看着方玉烟。方玉烟知道逃不过了,脱下大衣、围巾,宽衣解带。
屋子收拾整齐,瑞茗只拿了原来属于自己的几件衣裳。本来还多算多逗留两天再走,现在如坐针毡,多待一秒就多受一秒的煎熬。他仿佛又一下子被人剥光了衣服,赤身露体的站在众人面前。
提起笔草草的写了几句谢言留给邹慕槐。他对自己的照顾之恩,只怕这一生都难有机会去报偿。瑞茗把信纸叠好放在堂屋的茶几上,提起包袱幽幽的舒了一口气往大门走去。
立轩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到西川巷。涓生住的那个小院就在前面不五十步的地方。他犹豫着走到门前,大门紧闭,听不到里头的声音。不知道涓生现在正在做什么?他抬手想叩门,迟疑了一下,又转身踱出西川巷。慕槐乘的黄包车飞快的向这边跑来,他缩在一边,不想让慕槐看到自己。
邹慕槐微微侧脸,也看到一边的立轩。立轩背对着他必是不想让他看到,他也装做没看见。车子跑到小院的门前停下,邹慕槐付了车钱正要敲门,门开了,瑞茗背着包袱出来。
“你要去哪里?”慕槐抓住他。
“我要走了。”瑞茗挣脱他的手:“这段日子谢谢您一直照应。”
“去哪儿?”邹慕槐皱起脸,不由分说的把他拖进院子,冷笑一声:“什么事情你都不跟我说清楚,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走。我在你心里就这样的微不足道,以至于你就连知会我一声也不屑?”
“不是。”瑞茗强做镇定的拿出票给他看:“票是昨天就已经买好的,只是还没找到时间跟你说……”
邹慕槐接过车票看了一眼,手底下轻轻使力,车票撕成两半。瑞茗扑过去抢,抢到手已经碎成无数片。他气忿的拿包袱没头没脑的砸邹慕槐。邹慕槐扯住包袱,连他一起扯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嘴唇带着侵略性吻住瑞茗的唇。瑞茗大吃了一惊,拼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开。邹慕槐凝着眉:“我不知道你跟立轩是什么关系,既然你不想去面对,为什么不放开?”
鼻子酸涩难耐,眼泪不可扼制的落满一脸。
“你们这样的人,也都是一时兴起的公子哥儿。狎玩个把妓女个把戏子。玩完了就扔到一边去,回头再吐一口口水,说:你真下贱啊。”
“你凭什么肯定?”邹慕槐淡淡的质问。
“你现在对我有兴趣,无非是因为这张脸。等改天你脱下我的褂子,就会转身即走。”瑞茗的脸上浮起一层怪异的笑:“来,我给你看。”
邹慕槐跟着他走进房里。瑞茗解开上衣背对着他,他骇然惊住,他赤裸的背上一道道伤痕纠缠交错,蛇一样盘结在一起。白皙的肌肤没有一寸是完好的。
宿舍是黑的,大约立轩还没有回来。邹慕槐推开门,摸黑坐到床上发呆。房里响起悉苏的走动声。他微怔,拉开电灯,立轩不自然的看着他。
邹慕槐看了他一眼,无视的拉开被子铺好床。
“涓生……,他怎么样?”
“很好。”邹慕槐弯起嘴角。
立轩有些颓丧。他怔怔的看着邹慕槐,邹慕槐脱下衣服钻进被子里蒙起头来睡觉。立轩无奈的退回到自己的床铺边上坐着发呆。好容易见着了,结果一句要紧的话都没说上。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命运跟他开的一个大玩笑?他不甘心的看了邹慕槐一眼。
一夜无眠。瑞茗坐在房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对邹慕槐该说的都说的,说的比立轩知道的都多。他也许会告诉立轩。鄙视与唾弃都已无关紧要,只是立轩的影子仍满满的填在脑子里,压的他几乎在窒息。如果不逃走,不是窒息而死也必会被对立轩的想念压得粉碎。可是邹慕槐却把门上了锁,他要他去面对自己。无忧无虑长大的公子哥哪里能见到人心里的阴暗,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生活在阳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