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76)
“锁深闺每日里蛾眉蹙损,鸣不高飞不远枉字莺莺……”小旦且行且止,朱唇轻启,唱得婉转忧伤。落了妆,露出涓生的笑靥,淡淡的笑衔在唇间。立轩笑着向他走过去。他的身影总在离他看似触手可及,却又差了那么一点点的地方。
“涓生……”立轩有些烦躁,拼命的去够。刚刚触到一点衣襟,涓生的头发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兵痞揪住,拖得离他越来越远。
午夜梦回,睁开眼,黑夜深沉无边。窗外的风吹打着窗棂,呜咽咆哮。唐辉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才三点,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亮。只是困意已消,眼睛再也合不扰。他索性坐起来,回想着涓生的样子,心脏幽幽的痛了起来。涓生到底还是他心里的一痕伤。
涓生弄来了一只鸡,洗干净放在瓦罐里,用小火慢慢的炖着。蓝色的火苗舔着瓦罐哧哧作响,香气很快溢满了整间旅馆。
“真香。”老板娘忍无可忍的过来看了一眼。
“等会盛点汤吧……”涓生笑眯眯的看着老板娘。老板娘看着那小小的瓦罐瘪着嘴叹了口气:“算了,这只鸡,还不知道够不够你媳妇吃呢。”
涓生笑着继续看着那火。
立婷一觉醒来,立即闻到满屋子里的香气。肚子咕噜起来,又饿了。刚满了五个月,大肚如箩,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昨天晚上闹肚子痛,涓生紧张兮兮的把她搀到医院。所幸没事。她走出房间在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涓生专注的坐在炉子面前,偶尔被煤烟熏的咳嗽几声。涓生对她的体贴照顾就像一个真正的丈夫那样。嘘寒问暖,挖空心思去弄她想吃的东西。他甚至替这个孩子想好了名字。
“沈笑……”立婷抚摸着浑圆的肚子,念着那个名字。笑,多好的一个字。他一出生就带着欢笑,不必去受他母亲和养父所受过的苦,会在无忧无虑的在宠爱中成长。
立婷回到房里坐下。桌上的圆镜子里,她的眼圈浮肿着,脸颊却又很瘦,下巴很尖。整个脸变得奇型怪状。她闷闷的将镜子翻倒在桌面。
“汤好了。”涓生端着瓦罐小心的上楼来。立婷吸了口口水看着那滚烫的罐子。涓生拿了只大碗盛了满满一碗的鸡块儿和汤放在立婷面前:“趁热吃,一会儿就冷了。”
立婷看了涓生一眼,拿起烫匙吹着滚烫的汤水,悉悉苏苏,两碗鸡连汤带肉吃的干干净净。吃饱了有精神了,沈笑在肚子里活动起来。立婷惊叫一声,指着肚皮。隔着毛衣都能看到的肚皮里细微的蠕动。涓生张大嘴:“他在做什么?”
“吃鸡汤。”立婷笑道:“他说,表舅舅做的鸡汤很好吃。”
“但是,他应该叫我‘爸爸’才对。”涓生看着还在微动的肚皮一本正经的说。
立婷哧笑一声。
“我再去买些东西,你想吃什么?”涓生收拾着桌上的碗筷问立婷。
“没什么特别要吃的东西。”填饱了肚子,立婷又恹恹欲睡。
涓生笑了笑:“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小心。”
第46章 痛楚
竟然已经十一月了,邹慕槐看着日历呆了半天。刚刚立冬,窗外仍只是寒风萧瑟的深秋景像。若是在X城,应该初雪盈门了。S城也有雪,比X城的场面小很多,落下来薄薄的一层,早上落,到下午能剩下的已经不多。X城的雪扬扬洒洒,即便是初雪,落下来也能盖住脚背。接近年关的当儿,城市里热闹非凡。路面的雪扫开堆在路边,然后就有人堆出各种各样的雪人。就着初雪,走马灯似的戏班儿一个接着一个搭台唱戏,才子佳人咿咿呀呀悠扬亮相。
双手插在口袋里,邹慕槐往“曼丽”咖啡厅慢悠悠的走过去。路边拉着黄包车的车夫经过他身边,满怀期待的看他一眼。他摇了摇头,车夫失望的拉着车走了。
风铃叮叮咚咚的响了一串,咖啡店老板回过头看着邹慕槐:“您来了。”
邹慕槐点点头径直走到郁立轩的身边坐下,淡漠的看着他:“找我又有什么事?”
郁立轩喝了一口咖啡,并不急于进入正题。邹慕槐将手套扔在桌子上,夹了一块方糖扔进刚刚煮好的咖啡里,小匙在杯子里不规则的搅动。
“对了,我现在应该称你为唐先生吧。”邹慕槐想起之前遇到刘护士,跟他简单聊了一下教堂里的事。她说教堂里新来了一个唐医生一个苏护士。
“嗯,我叫唐辉。”
“好端端的却要改个名字。可别说你化名乔装,只是单纯的为了跟我这无足轻重的人物宣讲战争的残酷。”邹慕槐端着咖啡嘬了一口。
“如你所想。”唐辉也懒得再跟他兜圈子:“我是带着目的来的。这个目的肯定不是因为你,但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
“呵。”邹慕槐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唐辉知道他将这理解为利用,也懒得跟他去解释:“现在在前线,抗生素一类的药品严重缺乏。很多将士做完手术之后只能用蒜头和一些药草来消炎。但是这些见效甚微。有些人本来不是很严重的伤,但因创面太大导致无法很好的消炎,死于感染引起的并发症。”
“我接触到日本人的药品的机会不大。他们并不是那么信任我。”邹慕槐喝着咖啡说。
“不需要你直接去接触。如果有可能,你可以告诉我们他们将会在什么时候有大批的药品运到,药品运输所走的路线,仅此而已。”
邹慕槐微微撇唇,没有立即答应。唐辉拍了拍他的肩:“你可以回去仔细的考虑,毕竟这是有风险的事。想拒绝也行,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咖啡喝了一半,杯面上的氤氲热水渐渐散去。邹慕槐抿着嘴唇,摆弄着手里的小铜匙思虑了一晌:“我答应你。”
“慕槐……”唐辉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并不是因为你。”
“不管你因为什么,我都谢谢你。”唐辉笑着将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邹慕槐站起身:“我走了。”
“等等。”
邹慕槐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什么事?”
唐辉嘬嚅着嘴唇,迟疑着幽幽道:“想问一些,私人的问题……”
邹慕槐凝着眉,看着他那犹豫不决的表情,猜出了七八分。能叫他这样犹豫不定的,除了涓生,再没有别人。他冷笑着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天已经晚了。”
“涓生……”唐辉终于把这两个字吐了出来,心虚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涓生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怎么了,跟你还有什么关系吗?”邹慕槐谑笑着:“你不是早已将他撇在一边了嘛。你爱国,你了不起。你舍小我而成全大我,解民危于倒悬……”
“慕槐。”唐辉被他抢白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无论邹慕槐怎么说,他都没有还口的余地。这个时间才来询问涓生的情况,晚了太久太久。
邹慕槐又把脸别向窗外,外头间或路过的行人一个个夹着初冬的萧瑟行色匆匆。他幽幽的坐下,陷在沙发里曲臂支着下巴:“我不认得什么涓生,只认得一个叫沈瑞茗的戏子。去年分别之后,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S城守备将官的家里。他被人送给那位将军,名义上是干儿子,实际上是男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