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77)
唐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抬眼愣愣的看着邹慕槐。邹慕槐没有看他,继续淡淡的叙述:“那将军家里有七房姨太太,加上他很热闹。他好几回都差点送了命。不过还好,他认得那里排第七的太太,听说是他的表妹,也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本来可以是读洋书的大小姐。被家里赶出来后又被骗卖到妓院,几经周折才落到将军府做了姨太太。”
唐辉的脸色蓦然煞白,猛的抓住邹慕槐的手:“你说的是立婷?”
邹慕槐厌恶的把手挣脱出来:“不巧我竟然认识她的哥哥。那个在学校里思想进步的哥哥,整天喊着革命革命,却救不了他最亲近的两个亲人。”
“他们在哪里?”唐辉握紧了拳头,全身绷得笔直。
“谁知道呢?”邹慕槐无动于衷的看了他一眼:“听说后来出了点事,他们都被那位将军软禁了。后来国军撤退时,焦土抗日。将军府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后来呢?”唐辉额上青筋凸起,全身颤抖着揪住邹慕槐的衣服。
邹慕槐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漫过一丝快感。他慢慢的将唐辉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穿上大衣起身离开。唐辉颓然坐在椅子上,五脏六腹像被人掏空了一般。
方才还觉得刺痛唐辉那样让人愉悦,转瞬就发现自己幼稚的可笑。不知不觉邹慕槐走到咸水巷口,抬头看到涓生住的房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不知道涓生回来了没有。那天把涓生赶走了,涓生依旧每天去邹家,做好饭,在他回去之前离开。好些天没有碰到面,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邹慕槐站在墙根下,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却像隔了很远很远,以致于让他的思念夹杂着淡淡的痛楚变得越来越强烈。
“慕槐。”正兀自思量,涓生从外头回来。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打了个招呼。
邹慕槐看着他,心里犹是一阵黯然。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走了。”
“你有事吗?”涓生问他。
邹慕槐又看了他一眼,在昏暗的天色里投来太息一般的目光。默然片刻:“你又瘦了。”
涓生摸了摸脸颊,干笑了两声。邹慕槐捏着他尖瘦的下巴生起气来:“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么?你总拿我说的话当耳边风,我就这样微不足道?”
“没有啊,我……”涓生着急的想分辩。
“为什么你总是一副要人照顾的样子?你这样子又怎么能照顾好立婷?”邹慕槐看着他,迸出一股无名怒火。涓生垂下头不说话,他的心更加生气,狠狠的抱住涓生:“你能不能不让我心痛?看到你这样子我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涓生僵着身子,不敢将自己依托在邹慕槐身上。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如果不是立婷,你会不会选择我?”邹慕槐渐渐平静下来,幽幽的逼问。
涓生微怔。
“如果现在没有立婷,只有我和立轩在你面前,你会选谁?”邹慕槐继续问。
“你怎么了?”涓生的身体微微颤栗着,他挣扎着想从邹慕槐的怀里挣脱,却被抱得更紧。巷子空荡荡的,风搅动着衣服和额前的头发,有些冷,邹慕槐的怀里却是暖的。温暖的,听得到心脏扑嗵扑嗵跳的热烈。
“对不起……”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涓生在邹慕槐的耳朵边细声喃喃。邹慕槐紧抱着他的手臂慢慢卸了力气,额头轻轻的倒在他的肩上。
“对不起,慕槐……”邹慕槐捂住涓生的嘴,不许他再说。涓生难过的看着他,他慢慢的直起身体,淡然的笑了笑:“我回去了。”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笑,涓生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痛,却说不出口。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立婷。”
涓生愣愣的看着邹慕槐。邹慕槐抱着他,在他额上轻轻一啄:“若是缺什么,告诉我。”
涓生点了点头。邹慕槐一转身,就消失在夜色里。涓生呆呆的看着夜色深沉的街巷,看了好一晌,转过身,才发现立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怎么出来了?外头风挺冷的,快回去。”涓生迎着她走上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心里一直有他?”
涓生看着立婷,也不知道他刚才看了多少听了多少。只笑了笑:“说什么傻话,回去吧。”
“我已经打算留着这个孩子,让他当成是你的孩子出生,用你给他取的名字……,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立婷的声音有些幽咽。
“那怎么行,笑儿需要父亲。”涓生扶着她。
“你这样真的好吗?一再辜负邹医生?”立婷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涓生淡淡的笑了笑:“你不要想太多了。”
立婷被涓生搀扶着,慢慢的往回踱着步子。涓生不自觉回头又看了一眼,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知心里还在期待着什么。其实本来就是两个轨迹完全不同的人,由于某种意外才会遇见。终究还是要走回各自的轨道,他还有什么好期待?但是邹慕槐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又怎么能任这份情不了了之……
第47章 相遇
陆医生对涓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是邹慕槐顶要好的朋友,带着他的夫人来教堂这边看过几次病。他夫人怀孕估计快六个月了。
唐辉微微出神的听着陆医生说。
“你也认得这位沈先生?”陆医生颇为好奇,唐辉来这里也才不到一个月。
“哦,我瞧着这名字,像以前一个京戏名角儿的名字。”唐辉打着马虎眼把话题填了过去。
“听你这一说,倒还真觉得那位沈先生像是个唱戏的。那面相秀气的跟个女子似的,他夫人都比不过他。”陆医生笑着说。
唐辉的心缓缓的牵痛。他到底是有自己的生活了。也是,他可以将涓生忘掉,涓生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活在他的影子里。只要他过的好,他的心里便好过些。
涓生拿了块抹布伏在地面上擦地板。兀得,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立婷坐在桌子边上一边收拾韭菜一边看了他一眼。
他揉了揉鼻子:“没有,只是鼻子有点痒痒。”
“怕是有谁在想你吧。”立婷笑了笑,旋即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有人想他,那是肯定的。她觉得自己像个盗贼那样,窃取了别人的幸福,紧紧的拽在手里。
涓生却没想那么多,把抹布扔进水盆里透了透,又拧干来继续擦地。地板擦干净了,他在直起腰的时候,腰又酸又麻,废了半天力气才挺直过来。回头一看,立婷在那里擦着眼泪。
“你这又是怎么了?”涓生皱起眉将抹布扔在一边,拽着袖子替她把眼泪擦掉:“天怪冷的,若是脸皴了怎么办?”
立婷吸了吸鼻子,懒得跟他磨牙,将韭菜狠狠的按到小簸箕里。涓生端着水盆下楼去洒水,才下了楼就听到楼上立婷惨叫了一声。他一惊,扔下铜盆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就见立婷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捧着肚子,额头上密密的布了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