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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5)+番外

作者:司马拆迁 阅读记录

林姑娘瞠目,冷静下来问,“您醒来过了多久?”

“……两个时辰。”林神医气恼,“你说我怎么会知道他本就冻伤过,身上有寒疾,在雪里多站两个时辰,彻底落下病根,治这么多年愣不见起色,我都治不好,他这辈子是好不了了。那小王八蛋可不是恨我到现在!”

房内点着烛火,仆人端来手帕热水,容璋伸手出去接了,要他们下去,拧干水,折成几折,拭擦裴野额上的薄汗。

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在裴野身上,容璋目不转睛凝望着昏睡的人,往常都是裴野这么看他,现在是他这么看裴野。

只是裴野从来这样桀骜,看人总不避开,如鹰如狼,自己这样看他的时候,却在想些荒谬的事。

他看向裴野攥紧的手,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终于迫使自己退后转身,退出房门。

他让裴野靠了一路,衣襟上沾着几滴血,刺他的眼睛。

门外的武士出声道,“城主?”

容璋轻轻关上门,他的手很稳,没弄出一点声响,惊着那个人的沉睡,“裴公子在这养伤,这几天我去书房。”

第6章

裴野梦见许多事,梦见他哥身上的味道。

他哥爱琴,怀里偶尔有一缕淡淡的松香味。

他们早年流落天涯,到过草原,早春时节冷得吓人,两个人挤在一床毡毯里。夜间露出头,一边牙关打颤一边看容璋指出的星星。

现在却是高床软枕,还能闻到容璋衣上熏香的余味。

他梦见过这样一个夜晚,牵着红巾的一端,带凤冠霞帔的新娘入洞房。

娶妻的夜晚,他梦中好奇:我娶的是怎样的姑娘?

是绝代佳人令我神魂颠倒,还是相貌不顶出众,却另有折服我之处?谁知道画面一转,站在他面前的竟不是什么美娇娘,而是个儒雅从容的男人!

——我梦到娶了我哥!我怎么会梦到娶我哥?我哥怎么会嫁给我?

裴野吓醒,再难入眠。每日清晨想着别的事,一入夜就怕再梦到对他哥做什么,死睁着双眼不敢睡,一连三日夜,才想清楚,我就是那么不是东西,我就是那么禽兽不如,对我哥有非分之想。

之后是许多年逃避。

他这场长梦里梦到独自在外,匹马旧剑,一座城接一座城走,夜里找不到投宿的地方,时常睡在马上,用他哥临别时送的披风裹住自己,在摇晃的阴影里趴在马背上晃一夜。

那些夜里他就常常想家,想云中城,容璋在哪哪就是他的家。他像游子念着万里以外的家乡一样念着容璋,遇见过许许多多其他的游子,与他们喝过酒,酒后高谈高歌,说着互相的家乡,也曾醉得太深,醒来时都是满脸干涸的泪痕。看见与容璋像的人想他,看见与容璋不像的人也想他。想念太用力,肝肠寸断,用思乡顶替相思。

这一夜他感觉有人为他擦汗,有人不厌其烦用湿巾沾润他的嘴唇,把药喂进他嘴里。

那双手稳定轻捷,他用尽力气把脸颊蹭上去,身体却如沉铁,挪动不了分毫。只能在被触碰时欣喜,在短暂的接触后愤恨失落。

等到他出了一身透汗,身体从火热冷却,四肢也变得轻了。裴野听见床帐外有人进来,连脚步声都不听确切,迫不及待踉跄冲下床,抓住那个人,“哥,我……”

——林姑娘端着的一碗药淋在他身上,瓷碗当啷落地,又在地上啪地碎了几大片。裴野被浇了一身药,还傻站着没缓过神,林姑娘面露尴尬,干咳几声,“我,送药。”

她是客人,哪会要端茶送药。可她也是个大夫,或许林神医要她照看自己,所以她就顺手端药,来看看伤口。

裴野身上的药迅速变凉,胸口的那股煎心热血也凉下去。还好不是我哥,他想,后背窜起战栗,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什么都跟他交代了。

他问,“是姑娘照看我?”声音嘶哑。

林姑娘看了看他,再看看地上的碎瓷片,“要是这是戏本子里,下一步就是你误会是我衣不解带夜不安寝三餐都不记得地照顾你,从此对我另眼相看。”

裴野一愣。

林姑娘澄清,“不过这不是那种戏本。所以我们说清楚,这几天衣不解带夜不安寝三餐都不记得地照顾你的是你哥,和我没半点关系。”

她说完就走,裴野站在原地,方才凭一股劲冲起来,站得稍久就天旋地转。

至少有两株香那么长,在他快要忍不住一屁股坐地上时,听见一句“怎么起来了”。

容璋伸出手扶住他,扶他回到床边,让他半躺。裴野叫了声,“哥。”

林姑娘端着碗进来,“药壶里居然还剩下半碗。”递给容璋,从容璋手上给裴野。

容璋眼里含着担忧,裴野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在他眼前,他试了试裴野额头,不再烧得烫手,这才松了半口气,嘱咐道,“先喝药,再睡一会儿。”

裴野盯着他,所有话都到了嘴边,却像烧红的炭,哽在胸口吐不出来。

他又说一声,“哥。”

在容璋问他怎么了之前,大口大口把药灌进去,灌得太急,险些呛着。

容璋要给他拿手帕擦药汁,手腕却被他扣住,“哥,你别走。”

容璋唯有坐下,让他安心似的说,“好,我不走。”

林姑娘轻手轻脚关上门,溜出去。

裴野的手指还在容璋手腕上,如鹰爪那样强硬,但容璋清楚,裴野身上带着伤,比不了往日,自己用力就能挣开。

但他只是深深叹息,像小时候要裴野睡觉那样,另一只手覆上裴野的眼睛,让裴野在黑暗里什么也别想,闭上眼。

可这一次,他的手碰到炙热的东西,让他心里一痛。明明是裴野眼窝下的汗水,沾湿在掌心,却叫容璋恍然以为是热泪。

到第三天,裴野能下床。第四天,到处走动。

容璋虽然繁忙,总在他要服药时过来。裴野端了会儿药碗,又往桌上一扔,“我什么时候能不喝药?”

容璋端起那碗药,又放回他手里,“等你伤口愈合。”

“我已经没事了。”裴野拍拍胸口。

“大夫说你没事,你才没事。”

裴野瞟他,容璋说这话语气淡,脸色也如常,但是就有种不可拒绝的威势。

裴野只得把那碗药一口气灌下去,“我看不是大夫说我没事,我才没事;是你觉得我没事了,我才没事。”

“你也可以这么想。”容璋说。

从那一天开始,裴野就变着法地告诉他“我没事”。

三只信鸽带着字条落在容璋书房里,“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仅是个开头。

同样的纸条雪片般涌向容璋,打开一本书,前十页都夹着字,张牙舞爪,“我没事”“我没事”……

容璋却能对这些纸条视而不见,耗着裴野。直到一次喝茶,在茶盏的壁上见到那三个字,他才遣人去通知林神医,不必再给裴野煎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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