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扔给它一个馒头,狗囫囵吞了,燕十三靠近了它一些,说:“要不你跟着我走,我们结个伴,这样不害怕。”
狗还是不肯靠近燕十三,燕十三把第二个馒头也扔给了它。
一直扔到第四个馒头,那狗才接受燕十三的抚摸,然后跟着燕十三走了十个城市。
西陵市是第十三个,去警察局登记身份的时候,那位温柔的女警问燕十三叫什么名字,燕十三随口说:“姓燕,就叫…十三吧。”
“你要保护好这只狗噢,虽然我们市还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养,但是会有人专门毒狗吃狗的。”
女警察俯身摸了摸那只狗:“它叫什么?”
燕十三低头看了看傻狗,说:“没名字,就叫狗。”
燕十三伸出手臂用力擦了一下眼睛,把眼睛里涌出来的液体和汗一起擦了。
他瞪着太阳,一直到瞪到自己看不到别的,眼前都是一个一个小的黑色斑块,燕十三想,我可能瞎了。
瞎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燕十三想,我还想聋了哑了,这样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眼前的黑色斑块渐渐消失,慢慢变成彩色的、再模糊成现实的景象,不多时,他又看到了,看到路边被晒到打蔫儿的植物、看到自己刚刚路过的小卖部、看到远处在阳光下曝光过度的石板桥。
黑色的大狗脖子上系着铁链从桥那边走来,拉着铁链的是个高挑的男孩,穿衬衫、戴了顶棒球帽、表情冷冷的。
狗叫声贯彻整条马路,燕十三呆呆地站着。
他想,我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接着,燕十三看到男孩松开铁链,黑色大狗撒开腿朝他跑来,不出一分钟燕十三就被扑倒在地上,柏油马路烧背,好烫好烫,所以这不是假的;狗拼命舔着自己的脸,嘴巴里好臭口水好多,所以这也不是假的。
两分钟后秦桉走到一人一狗相认现场,弯下腰把狗链子重新抓住,把那大狗拉后一些,那人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秦桉…”
燕十三费力咽了咽口水,眼睛里是干巴巴的匪夷所思,秦桉抬起手,把狗链子递到燕十三面前。
燕十三接过来,还是抬着头,表情傻得像秦桉班里物理总是考各位数的某个学生。
“我在这边扫墓,捡到了。”
秦桉不想细说,他微微垂眼,打量了下燕十三,见燕十三还是没反应,秦桉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问:“你出来找狗的?”
“啊…嗯。”
燕十三还沉浸在狗失而复得和秦桉突然出现的冲击里,反应慢得像很久没上机油的旧钟表。
“谢谢!谢谢你秦桉!”
燕十三后知后觉,在秦桉不高兴地抿着嘴站在自己面前快两分钟之后,他用力弯下腰鞠躬,声音比路边树上的知了叫声还要大。
秦桉没回应他,燕十三再抬起头的时候秦桉只盯着他,淡淡地说:“穿这么多不热吗?”
燕十三低下头,发现自己还穿着秦桉的衬衫,顿时又有些窘迫。
热、确实挺热的,所以下一秒,燕十三突然感觉到大脑中某根弦猛地一跳,这些天燕十三过于疲劳、长期未眠、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似乎要出事了…意识到不对劲的燕十三抬起头,冲秦桉眨了下眼,然后眼睛一闭,晕倒了。
晕倒前最后一个画面是秦桉皱着眉靠近他,似乎着急地说着什么,但燕十三听不见了。
他觉得好累。
九年后东辰大学的留学生宿舍里。
“郭尧,几点了?”
在吕识一字一句把自己案发当天的所有行程都报告出来后,秦桉抬了抬下巴,问郭尧。
“六点半了秦总。”
郭尧回答。
“嗯,你下班了。”秦桉重新把目光放在吕识身上,他整个人现在干净漂亮的,仿佛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像被陈列在高级商场橱柜里的模范人生。
“哈?”
郭尧看秦桉根本没有走的打算,便立刻坐直了:“没关系!我愿意加班!”
在就职之前郭尧学过职场法则的,自己一定不能在领导之前先下班,当领导让自己下班的时候是在试探自己,这时候自己一定要表明热爱工作的决心!
“我说,你下班了,把车开回队里就回家。”
秦桉语气含着浓浓的、令人生畏的警告,如果这时候郭尧还不懂他的潜台词就白跟秦桉半年了。
“噢…好…”郭尧站起来,走的时候眼观鼻鼻观心,没多再问什么。
郭尧走后秦桉没说话,秦桉不说吕识自然也不会说,房间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这时候倒真有种死过人的诡异阴森了。
“你想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吕识终于开口,语气是伪装出来的平静,盯着秦桉的目光上像蒙着一层雾,那层雾告诉秦桉:我拒绝和你交流。
“好不容易再见了,不叙叙旧么?”
秦桉淡笑着说,但笑意不达眼底,眼底的红像翻涌的滚烫岩浆,发着狠。
第7章 非常聪明的十三
“我过得很好。”
半晌,吕识轻声开口,他对上秦桉藏着千言万语的目光,继续说:“谢谢你关心。”
这样简单的十个字,是久别重逢的标准台词、也是一柄生着锈、却蛮横刺入秦桉心脏的剑,因为生了锈,所以刺进去的过程格外缓慢残忍,把肉一寸一寸搅烂,才能抵达心脏的另一面。
“嗯。”秦桉嘴角不自然地往上勾,他低了低头,紧紧咬牙,用力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抬起头:“我过得不好。”
他一寸一寸看着燕十三如今标准的模样,连表情都十分得体,似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迎着他的目光,客气疏离。
“你知道为什么吗?”尊严对于秦桉来说像个涨到极限的气球,然后爆炸,他已经不在乎了。
燕十三垂下眼,睫毛覆住眼底的情绪,声音还是很轻,显得教养很好的样子:“我很抱歉。”
黑色伴随寂静侵入这个夜晚,时间一秒一秒溜走,沉默似乎是这个夜晚的主旋律,两个人面对面,但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你不用抱歉。”
终于,秦桉打破沉默,他站起来,如今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欺欺人得到了正主的肯定,他没有腆着脸再留下的必要,他苦苦等待寻找的九年,燕十三用坚定的态度给了答案。
不值一提。
燕十三抬起头,也站起来,目光跟着秦桉,张了张嘴,最后说:“我送你。”
秦桉紧紧抿着唇,他不愿意再多看到燕十三一秒,生怕自己又忍不住自作多情、像个彻底失败的悲剧。
秦桉走得很快,到了门口他用力握住门把,将门打开,走廊的灯幽幽暗暗、整栋楼里安安静静,走进去就像是重新走进一个没有出口的黑洞。
“砰!”
门被用力甩上,秦桉却还是站在门里,他回过头狠狠盯着站在自己身后表情呆滞的燕十三,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再调转方向,将燕十三牢牢压在门背后,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