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对言虞来说是最难熬的,他吃过了医院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营养餐,向护士讨了个热水袋,捂在骨头凸起的膝盖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自己乐了起来,这笑声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又和陈以灼撒了谎——贺疏表白的那一天,言虞冷淡地拒绝,并且叫他下次不必再来送饭了。
以前他的谎言从没骗到陈以灼,没想到现在说起谎来倒一点破绽都没有了。
言虞苦中作乐地想,这算不算是他的长进啊。
腹中的孩子开始了今天的活动,轻轻地顶了顶父亲的肚皮,言虞眉眼漾着温柔,也伸出细白的手点了点肚皮,算是和孩子打招呼。
言虞微蜷着身子,手搭在腹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像是抱着颗珍珠。没过多久,一股困意就席卷而来,在最后即将陷入昏沉之际,他迷迷糊糊地想,也不知道陈以灼回去后,有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梢头。
言虞长期畏寒,身子内里很虚,睡醒时意识不太清楚,他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言哥。”
言虞惊讶地望了过去,果然见到贺疏站在一旁,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皱得跟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一只袖子还被扯破了。青年的嘴角也挂了彩,只是,言虞皱着眉想,那伤看起来不太像被打出来的……倒是更像被人咬出来的。
“言哥,我有点事要离开N97一趟,很急……等我处理好了就回来找你。”
“哦。”言虞其实想告诉他,你不回来也没事。
贺疏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压低声音说了出来:“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好像看到陈以灼也在输液。”
短短两句话,一下就揪起了言虞的心,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被冻得打了个颤,又迅速地倒回温暖被窝里做废物。
言虞目送着贺疏离开,独自在床上斗争了许久,才艰难地做出去看看陈以灼的决定。
他一边往身上套厚毛衣一边想,也就是陈以灼了,不然就这么阴冷的天气,谁能让他拖着作痛的残腿,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
言虞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Alpha——陈以灼烧得有些厉害,浑身无力地躺在角落里的病床上。因为病床有点小,他高大的身子微微佝偻着,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点滴才刚刚挂上,药效还得等一段时间才会发挥,陈以灼的头脑不怎么清醒,隐约感到有人盯着他,于是费力地抬眼去寻那道目光。
怎么会是言虞?
陈以灼摇了摇头,还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言虞伸出手去探陈以灼的额头,被陈以灼一把握住了。只听他别扭地开口:“你来干什么?这么撇下贺疏过来,不怕他生气?”
“我怕你病死,行了吧。”
“你一定要这样吗?”陈以灼胸口憋闷,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明明你和贺疏在一起,都是有说有笑的。”
言虞沉默着,刚想起身离开,就听陈以灼惆怅地说:“小虞,如果你真的想要自由,我是不是不该再绊着你?”
言虞愣住了。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几乎每床都有家属陪同,使得输液室格外嘈杂。言虞看向陈以灼,似乎想在那双墨海一般的眼里找寻些不甘心的痕迹。
言虞垂下眼,他咬住下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双手紧攥在一起。
只听他缓声说道:“灼哥,我不想要自由……其实,我只想要你。”
他这一辈子,所求不多,握在手里的也不过就寥寥几样。
现在,他只希望能再多一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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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贺同学去追他的命定之O了₍˄·͈༝·͈˄*₎◞ ̑̑
第14章
陈以灼其实很少生病,他不像言虞那样天生瘦弱多病,就算是小时候住在破旧漏风的房子里,吃着掺沙的稀饭和烂菜叶,他也不怎么感冒发烧的,给他妈倒是省了不少药钱。
这样毫无预兆的病倒,倒还真算是第一次。
天光大好,阴云四散,久违的阳光落在陈以灼的眼皮上,烫得眼皮抽搐了几下。接着,长睫微微一掀,露出下面那对不甚清醒的黑色瞳孔。
他的耳边阵阵嗡鸣,识海里却响起一句话来——
“灼哥,我不想要自由……其实,我只想要你。”
陈以灼猛地坐了起来,他急切地用目光在四周寻找,却发现病房里的人都是陌生面孔,并没有言虞的踪影。
病房里尽是些他参与不了的喜怒哀乐,陈以灼第一次感受到,如果孤身在这个世界上过活,连一个牵挂都没有,原来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陈以灼垂下眼,有些呆滞地看着手背上的针孔,想,难道昨夜都是他烧糊涂做的一场梦?
不是吧……
男人沮丧地撑了下额头,失落地想到,如果真是场梦,那也有点儿太美好了吧。
片刻过后,陈以灼决定挥刀斩乱麻,是不是真的,只需要去问一问就好了,在这里苦苦纠结终归是没有答案的。
想通这点后,陈以灼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他洗漱过后,特意找人借了个剃须刀,站在镜子前把自由生长多日的胡茬刮干净了,露出一张年轻了许多的俊脸。
S级的Alpha身体素质非常不错,这是古时在战争年代就为他们留下的良好基因,烧退了就基本好了,没有病去如抽丝的恢复期。
当陈以灼精心拾掇了一下自己,确保即便遇上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也不输的情况下,他终于推开了言虞病房的门。
单人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士,床上除了一团凌乱的被褥,什么都没有。
陈以灼的脚步僵住了,他感到舌下隐隐有股腥甜,骤然间,胸口一片空荡,无论是喜悦还是痛苦,都好像一点都感受不到。
“这里的病人呢?”
护士被陈以灼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说道:“言虞是吗?他今早就办理手续出院了。”
“谢谢。”陈以灼麻木地张开嘴。
言虞走了。
陈以灼难受地喘了两口气,忽然大步离开,他叫了辆车去那栋小平房,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迅速后掠的景色在他眼里只剩下扭曲的色彩。
由于他不断地催促司机再开快些,司机笑着问他,赶这么急,是家里有人在等吗?
陈以灼眼圈泛红,咬肌在颊边隐隐浮现,许久过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陈以灼忽然明白,他不想弄丢那个无论多晚,都为他留一盏灯的家里人。
他甚至不敢设想那栋房子里没有言虞,该怎么办。
当陈以灼跌跌撞撞地走到平房的门口,看着紧锁的大门,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堆破碎的痛苦。
他攥紧拳,在门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敲打,喉咙里像是被硬塞进一团棉花,嘶哑费力地喊道:“小虞,小虞你在不在?小虞,小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