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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渡(5)

施以永抢先接过话:“刚认识,我送他去北堤。”

“哎嘿,这敢情好!”大副乐了,“难得你小子对别人上心。”

李斯谚一愣神便明白过来,也笑:“深感荣幸。”脚下却不停,跟着施以永走到船舱前。

施以永也没见起跳,简简单单跨步就上了船。李斯谚十分庆幸今天穿了一套运动服,不至于再丢人一次。

他跟着施以永走到船舱尾坐下,沉默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那天是去看大副的?”

施以永从船舷往外瞥了一眼,点点头,又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五十:“那天谢谢你了。”

“没事儿。”李斯谚想了想,没有推辞,“大副是怎么,感冒了?”

施以永抬眼看李斯谚:“肝癌。”

李斯谚吓了一跳:“确诊了?”

“还没,要再查。”施以永移开目光,看船尾排出的水花。

李斯谚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却明显看出了施以永的难过,于是拍拍施以永的肩:“大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肝癌误诊率可高,说不定压根儿没那么回事呢。”

施以永肩膀抖了一下,眼神仍旧看着水花:“嗯。”

说话间船就起航了,船尾的震动蓦地大起来,水花也溅得老高。李斯谚一个不注意头便被水花浇了半边脸,差点磕到锈迹斑斑的尾窗栏栅上。

然而最后并没有撞上去,头倒是枕到了施以永的手臂上。李斯谚意识到是他伸手帮自己挡了一下,感激地一笑。施以永看着他被淋湿的头发站了起来,却忽然又坐下去。

李斯谚想拿出口袋里的餐巾纸擦擦脸,一抬袖口,想起施以永的动作,忽然福至心灵,转而撸起袖子就着外套擦了一把脸。施以永这回又站了起来,走到船舱中央的动力室里。李斯谚偷眼一觑,看到他拿了一条毛巾出来。

李斯谚觉得他大概明白跟施以永这类人相处的正确方法了。

昨儿刚下过雨,地上湿滑得厉害。李斯谚小心顾忌着脚下的砂石路,偶尔抬头,印入眼帘的就是施以永的背影。

还有左手边广袤的荒田和右手边的滔滔江水。

他们已经沿着江堤走了好几公里了。

起先李斯谚以为施以永只是打算找个大副不在的机会把钱还给自己,直到发现施以永跟着他下了船还没有止步的意思,李斯谚才知道那句“送他去北堤”不是抓瞎。

有个免费导游,李斯谚乐得自在,只是这“旅游景点”实在是太偏远,路线又太坎坷。江堤左右宽不过五米,砂石路面也算不得平稳,好在这里偏僻,不用避让身前身后的自行车。饶是如此,李斯谚也得小心护好手里的相机,免得一个不小心,人财两失。

精力一分散,就连口才过人的他也没空开口搭话了,于是这二半个多小时里,除了施以永带路时的一句“小心脚下”和零星几句对白之外,两人之间一直弥漫着沉默的气氛。

他是没空说话,施以永却像是对这沉默甘之若怡。

李斯谚抬头瞥了施以永一眼,对方在暮春这尚带着凉意的江风里,也只是穿着上次见过的白衬衫,黑色休闲裤裤脚卷到小腿,脚上是一双黑色回力鞋,路上湿滑,却并没见沾上多少泥浆。他的背影太稳当,李斯谚只能从他微微绷起的肩看出一丝紧张的痕迹。

“过了这段,前面就没有砂石路了。”

冷不丁地,施以永停下脚步开口。

李斯谚毫无防备,差点撞上施以永的背。他稳住脚步,很没形象地缩了缩脖子,从施以永身侧向前探头:“终于……啊?”

本指望看见柏油马路的李斯谚,对着前面不远处的泥巴路,沉默了。

之前那段江堤还能看出是整修过的,前路漫漫,却完全像是自然的刀斧,只有高高的堤岸和丛生的野草荆棘,一人高的灌木丛中是一条路人踩出的隐约蜿蜒的小径,不是施以永指出来,恐怕李斯谚根本注意不到。

施以永半转过身子看他:“可能有蛇,注意点。”

“啊……哦。”李斯谚有些犹豫。

比起大院里其他去趟八宝山都嫌远的高干子弟而言,李斯谚绝不是没有阅历的。恰恰相反,由于工作的关系,走南闯北的倒也去了不少地方,只是再偏僻的城镇,政府和招待所的条件,跟这样荒郊野岭的,总是会差很远。

许是注意到了李斯谚的犹疑,施以永鼻子里似乎笑了一声,却不明说,依然是平淡的口气:“跟紧了。”

说着,施以永率先钻进了灌木丛。

李斯谚别无选择,跟了上去。

灌木丛里虽然是牵牵绊绊的多些,但好在不用太注意脚下,一味跟着前边儿人走就行了。李斯谚得出空档,正打算打理打理自己,无意间又注意到施以永的行动。

施以永走在前面,那些横生斜逸的枝条自然是冲他打过去了,他却并没有大大咧咧地弹开,而是小心地举臂挡过老远才放下。李斯谚明白这是帮自己挡开的意思,心情有些复杂。

先前李斯谚其实听出了他之前言语里的嗤笑之意,心里暗暗憋了一股气,又想到接连在对方面前丢脸,也着实是自己的问题,便没有开口反驳。原以为施以永只是还个人情,实际仍是看自己不起,没想到这人还确实是挺替自己着想的。

他心头一热,就叫了施以永:“施哥。”

“嗯?”前面的人应声回头。

李斯谚原是想贫几句热络热络气氛的,看看施以永疑惑而认真地望着自己的神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亏他反应快,伸手在包里掏出了一瓶出发时买的矿泉水,递了出去:“走这么久,累了吧,喝口水?”

施以永眼神在水瓶子上一打转,又看回李斯谚身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只是接了过来,象征性地灌了一口。

李斯谚对他觉得亲近些了,嘴上了少了顾忌。见施以永这样态度,他精神气儿上来了,张嘴就调侃:“施哥想说我穷讲究呢?说呗,我面皮厚,不怕说。”

施以永似乎对他的话觉得诧异,把水瓶子交到他手上,抿抿嘴,回答:“没,我不渴。”

“真的?”

“嗯。”

李斯谚当然知道不是真的,可说破又有什么意思呢?归根结底施以永还是不拿他当朋友而已。他不死心又挑起别的话头来。

一句句的,施以永的话也渐渐多起来。

像是压根儿就不讨厌他做派似的。

李斯谚不知道,施以永确实是不讨厌他的。

施以永想着李斯谚的话,一不留神被一根猫儿刺扎了脸。

猫儿刺枝条上没有生刺,叶缘却锋利得很,刮得他脸上火辣辣一阵疼,拿肩上一擦,还好没有出血。

要是刮在李斯谚脸上,包准得见血了吧。

李斯谚,那么个娇贵的大城市里生长的人,怎么会脸皮厚呢?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斯谚时对方西装革履的样子,跟这个小城有着太深重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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