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阿姨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来。
“然然啊。”
季然没脸抬头,抠着手机佯装忙碌:“什么?”
“你觉得,你需不需要一个妈妈呢?”
季然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又说了一遍:“什么?”
第30章
阿姨说出这话,并不是事出无因。
昨天她去超市买菜,遇到小区里其他阿姨,两个妇女唠起闲话来,隔壁阿姨问季然的情况,听完一阵唏嘘,直慨叹孩子没娘就是不行,当爸的又要挣钱又要看孩子,哪里兼顾得过来?孩子姥姥也不在了,阿姨再疼也不能当个妈呀。再说季成川里里外外的,身边也该有个女人知冷知热,一个人过总不是办法。
阿姨没多放在心上,季然从出生到现在也没妈,不是也健健康康长大了。回来后更是给宠到天上去,不少吃不少喝,季成川恨不得成天揣在心尖上疼,一点也不比有妈的孩子过得差。至于季成川,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来,这父子俩压根不需要旁人多操心。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跟隔壁阿姨说了,结果隔壁阿姨嘴一撇:“你到底是没当过妈,说话就轻松,给孩子洗个衣服做个饭行,可咱到底也就是给人做保姆,跟当妈的不能比呀,孩子总有不方便跟你说的话,小可怜,这么多年一会儿没爸一会儿没妈的……”
阿姨摆摆手,她不想多听旁人对季家父子指指点点。去鲜肉区挑了两条刚上的大排,打算给季然炖一锅好汤。
结果排骨汤没喝上,季成川打电话来,让她给季然准备醒酒汤。
直到半夜,季成川才抱着季然回来,小孩缩在季成川怀里睡得跟个小猫似的,一点白天时呲牙咧嘴的戾气也没有了。
今天早上,季成川起床后交待她不要叫季然起床了,今天在家休息。季成川洗漱完又回到房里,好一会儿才把季然小心翼翼抱出来,送回他自己房间,脸上又当爹又当妈的表情,看得阿姨心里一阵不落忍,不由又埋怨起季然姥姥,要不是那老太婆,孩子也不能跟他爸爸隔阂成这样。
季成川被一个电话又叫出去了。这些事都没有让阿姨产生想给季然找个妈妈的想法,直到刚刚,季然赧着脸吭吭哧哧说以后自己洗内裤,她心里突然就一酸——这要是有个妈在,一些不好意思跟旁人说的话都有个人能说,想撒个娇耍个赖,也都能发泄。她以前光想着季然还小,顶撞他爸爸都是不懂事,不明白大人的苦心。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又有几个人哄着他呢。
心里一酸,脑子就被酸气冲了,话从口出没拦住,看季然惊诧的脸,阿姨叹口气,拢拢头发在床边坐下,把季然蹬到被子外的小脚塞回被子里。
“阿姨脑子晕了,想着你还小,肯定也有需要个妈妈的时候……其实也不小了,再两年都要上大学了,小时候都过来了……是阿姨多嘴啦。”阿姨拍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姨多嘴了。”
“不对,阿姨,你等会儿。”季然怔怔的,望着阿姨,问:“季成川也能和女人在一起,对不对?”
“这话说的。上次你爸跟你说的话你一点儿没上心呀?不然怎么能和你妈妈生出你来呢?”
“嗯……”
季然眼也不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腾腾地点点头,突然嘴一咧,笑起来了。
“阿姨,那让他结婚,他不就没理由再跟男人在一起了么?”
白河正在上课,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季成川给他开的卡里转进来五十万。
他仔细确认两遍,连忙给季成川的秘书发短信,对方的回复很迅速:季总交代,不会再联系你了,好自为之。
第31章
好自为之。
这不是什么好词,仅四个字,一笔一画间都是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警告与嘲讽。白河第一反应是自己做了错事,坏了规矩,惹季成川生气。可他左思右想,上次与季成川见面还是生日那天,季成川带自己去买表,那之后到现在半个多月,他也没敢再主动找过去。
唯一能联想到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子,季成川喊他然然。
白河仿佛又重回了那天在商场时的情景,他被季然注视着,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不容一丝杂质,烙在白河脸上活像两把火钳子,戳破他的自欺欺人,将“情人”二字血淋淋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下,把所有见不得光的情感搅得稀碎。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手机被掌心攥得发烫,也没敢给季成川拨电话,秘书的态度也让他不想再多问。给自己留点脸吧。他在心里想,酸涩蹿进鼻管,直凿眼窝,讲台上老师瓮声瓮气的讲课声惹人心烦,白河瞪着天花板眨了一会儿眼,将情绪都收拢,猫着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季然不知道此时的季成川已经打发了白河,阿姨的话像救命稻草,他二话不说地抓过来,将最近奇怪的自己连胳膊带腿儿地掩盖起来——会看同性恋的小黄片都怪季成川、看完梦遗了也怪季成川、心烦意乱怪季成川、被季成川抱去他房里睡更是不可原谅、季成川不把自己抱过去,他也不会在季成川怀里缩一夜……
总之都是季成川的错!都是季成川不正常,只要季成川正常了,跟女人在一起,他的生活就也会恢复正常了!
迅速在头脑里捋清这层“关系”,多日抑郁的季然几乎是神清气爽,胸腔里的烦闷一扫而光,连昨晚的耻辱也被丢到脑后。他仿佛盲人见光,兴奋地摩拳擦掌,对着阿姨连连点头:“对对,让他给我找个后妈!”
阿姨当然不知道季然的肚子里拐了几层弯,她只感到内心苦涩:看来不论怎么样的生活条件,半大孩子都得有个娘。
另一边,季成川还不知道季然又在琢磨什么小九九,他满是兴致地算日子,打算说到做到,带季然好好出门玩一圈。
方廷电话打过来时,他正走进一家高级私房糕点馆,店是熟人开的,隐于闹市间一处窄巷里,寸土寸金的店面佐以顶级的糕点师傅,每天只提供固定的食谱与份量,看着清清冷冷,实则却在最为舌刁的老饕们之间口耳相传,还真不是谁都能食得起店里的汤匙。
门童掐着最得体的分秒拉开木门扇,轻唤一声“季先生”,服务员便引人往包间走去。
季成川边接电话边示意服务员把大厨请出来,方廷开门见山,直接说:“你把白河打发了?”
“这么快就传你耳朵里了?”
“废话,我是他老板,什么事他不得告诉我。”
季成川轻笑一声,正好主厨过来,他交代几句,方廷在那头耳朵竖得极尖,问:“你竟然要吃甜食?”
“季然爱吃。”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方廷是个对人类幼崽天生丧失喜爱之情的人,他只喜欢聪明人,对季成川家那个被宠上天又任性无知的大侄子一向没什么好感,结果自从季然回来,季成川周身的精英气质几乎都被名为“父爱”的酸臭味所取代,简直臭不可闻,令他时常大翻白眼。本想刻意忽略昨晚KTV的偶遇,听到季然的名字,也只好口头上带一句:“小孩昨天回去没事吧?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