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清早聊这个吗?”
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被窝结界里回荡着我周身的谜之挫败感。
绘楠一撇嘴:“毕竟我是‘用数学谈恋爱的绘楠’啊,按照青浦先生的原话。”
“……胡说些什么啊!”在反应过来绘楠的文字游戏的瞬间,我的脸颊已经烧到发烫,只好把头埋进枕头里当鸵鸟。半晌,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地坐起身,“的确是解开了,得到了Maurille先生和情报科学系本科生西野君很多的帮助。”
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逐渐失去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故步自封、闭门造车的我,能够在没有绘楠的暴力推动的前提下,主动地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求索与探知;
已经习惯于用自嘲模糊话题、掩盖缺憾的我,能够忍耐着羞耻向他人暴露自己的无知,去索求帮助、艰难而坚持地进行沟通交流;
在从未接触过、甚至连想象都困难的新领域里,挖掘出些许乐趣,对世界重新产生了好奇心。本以为是朽木般的人生,也在融雪的季节里枯木逢春,重新树立了自信……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意想不到、却又惹人喜爱的新奇体验。
从在立原的店里买下数量夸张的教材讲起,一路说到Maurille先生帮我解答数学疑惑,还有西野君的计算机软体编写教学,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讲得兴奋起来,热血沸腾地比划着当时自己如何英勇地解决了困难,又如何沉稳地解出了明文。
“第六题的加密方法是类似于Enigma的多次加密,模拟了二级转子加反射板的结构,有着非常复杂的加密设计,”绘楠单手支颐,微笑着注视我,认真道,“青浦先生真厉害。”
“啊……”
自卖自夸完全没有问题,被绘楠称赞一句却会羞耻到耳根泛红。我短促地应了一声,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这种甜蜜的负担。
绘楠接着说:“不过,第七题还没有解开吧。”
“是哦……”
因为我根本还没有去读第七题,解完第六题就信心百倍,不管不顾地飞去东京找绘楠告白了。简直跟高中时期的西野君一样鲁莽……
“青浦先生想知道谜底吗?我已经破译了全文,”说到这里,绘楠露出了颇为微妙的神情,“也基本上确认了笔记主人的身份。”
“哈?”
破译全文还好理解,为什么能知道笔记的主人……我想,恐怕是这位在扉页也不肯写下大名、最开始六篇明文里对实际人物地点全部含糊其辞的神秘作者,在最后一篇明文里终于不甘寂寞地决定表明自己的名字了吧。
“最后一篇密文使用了Autokey加密,”绘楠介绍道,“利用一个密钥和明文自身来进行加密,相当于Vigenere加密法里密钥是‘原始的’密钥加上明文的形式。此时密钥不短于明文,猜密钥长度、取余计算字母频率的方法都是无效的。”
毕竟也读过了密码学的教材,我对描述性的句子还是有印象的。Autokey加密不仅是古典密码学的范畴,在现代通讯技术里也有流加密形式的实现,是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加密方法。
“那,绘楠是如何解开明文的?”
绘楠耸耸肩:“作者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从密钥加密的明文到最终密文的转换只使用了简单的顺差,拿常用单词多试了几遍就测试出了原始密钥偏移量,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肯定也是超大的计算量。不过此刻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然后呢?明文里出现了作者的名字吗?”
“不,是密钥。”绘楠说,“密钥是IHARAHIKARU.”
“IHARAHIKARU.”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发音,仍然是一头雾水:“いはら-ひかる,是名字吧?井原光、伊原耀……能够念作ひかる的汉字太多了,分辨不出来是哪个。”
这也是日文的特性之一。仅仅知道假名,还是ひかる这种再常见不过的假名,几乎没有希望猜测出汉字写法,更不要说就此找到名字的主人。
“的确如此,但是事有凑巧,”绘楠又露出了那种颇为微妙的神情,“……青浦先生知道立原的店主姓什么吗?”
“姓什么……难道不姓立原(たちはら)吗?”我疑惑道。这个称呼是从年轻可爱的兼职店员小姐那里听到的。虽然是性格迷糊的类型,兼职店员小姐没道理会记错店长的姓啊。
“虽然所有人都误会是‘立原’、而且店长也这么默认了,但实际上店长的姓是‘位原’,念法是いはら。”
“……什么?”
“店前的招牌,不是破破烂烂的吗?”绘楠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了我们在立原店附近的合照,比划着那个被风雨侵蚀、字迹模糊不清的招牌,“灯箱上‘位原’里的‘イ’开业没多久就被弄脏了,往来的学生叫习惯了‘立原’,店长也就默认了这种叫法。”
“……还会有这种事啊。”
我接过绘楠递来的手机,仔细观察着那个看上去有十年以上历史的灯牌。被提醒之后,的确能看出污损的部分是类似‘イ’的字形。
“这是北大学生中间流传的、有年头的八卦了。那时候的邮政系统并不像现在这样严谨,在多次把写着‘立原’的包裹投递到记录着‘位原’的地址之后,连邮局也不得不拜托位原先生澄清事实,”绘楠说着,很有针对性地看了我一眼,“大概位原先生有着跟某人一样‘随遇而安’的性格,干脆把邮局的自宅名也更改成了‘立原’。”
……明明是褒义词的“随遇而安”,被绘楠念出了强烈的嘲讽语气。我摸了摸鼻子,明智地决定不同他计较,继续推测道:“位原店长的名字,应该刚好就是ひかる吧。那么,是位原店长乌龙卖掉了自己的密码本吗?”
“不对,”绘楠否认了我的猜测,“青浦先生,你会用自己的名字作为密码吗?”
“……被你嘲讽之后就没有过了。”
认识绘楠之前,写稿用的电脑密码就是自己的名字,公文包密码也是自己的生日,后来这些全部被绘楠轻易破解了。现在,我的电脑、各种网站、邮箱还有公文包的密码,全部换成了绘楠的名字和生日。这种事情,大概是不适合讲出来的……
“青浦先生现在使用的密码,应该是我的名字吧?”
“……为什么这也能猜到!”
“因为我也是,”绘楠很无辜地摊开手,“之前的每次加密教学,第一反应都是用青浦先生的名字作为密钥。实际上,就连家门的电子锁,密码也一直是青浦先生名字,不过经过了一点简单的加密变换。”
——整整13页无规律的密码表,那些加密变换绝对不是像绘楠所说的那样“简单”。
“最后一篇密文使用了位原店长的名字作为密钥并不意味着笔记主人是位原店长,但笔记主人至少是认识位原店长的,而且位原店长一定是这七篇笔记里至关重要的人物,”绘楠总结道,“但是这样一来就说不通了。七篇笔记里除了引用歌词的部分之外,从始至终都只出现过笔记作者‘我’和那个‘命定之人’。如果位原店长就是那位‘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