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去悔恨森林?”
贩卖皮裘护肩的地精瞪大了一双圆眼看着面前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法师,以及身边显然没有经过试炼的骑士:“哦亲爱的客人,人类总是这样自大。悔恨森林会发怒的!”
“然后夺去我最珍爱的东西?”
法师接了一句,表情轻松。
“是的,当然如此!”
地精严肃声明:“精灵都是排外的生物,悔恨森林当然也不会容忍人类的入侵!”
“嗯哼。”
法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拿起一双灰鼠皮的长靴:“这个质量倒是差了些,防护属性不够——兰伦迪,你想要一双吗?”
骑士拒绝了:“长靴会限制脚上的行动。”
“的确如此。”法师放下长靴,示意骑士为他的护肩买单。
地精摊开粗短的手臂:“你们执意进入悔恨森林?”
骑士看了一眼明显不打算答话的法师,轻声回话:“地精先生,谢谢你的忠告。我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好吧,”地精接过骑士的银币,清点了其上玫瑰王的头像数目,又递来一面花鼠皮的剑盾,“你们也许应该试试这个,既然要去那种有去无回的地方。”
“如果这面盾里炼化皮革的比例低于三分之一,说不定我真的会买。”
法师耸耸肩,握住骑士的手,去往下一个摊贩。
“兰伦迪,我并不害怕悔恨森林。”
法师啜饮着一份浅绿色的朗姆果拌冰柠檬,忽然开口。
骑士推开了面前的木窗,又放下了长帘遮挡来自餐馆大厅的喧嚣。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精饮料抿了一口,静候法师的言语。
“我为爱疯狂,你知道的。”法师皱着眉,脸上的表情那么困扰,“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总在我心尖上徘徊,催促我去向她所在的地方。老实说,这种感觉并不好。”
他咬住一块柠檬片,酸涩的滋味让他浑身轻微一颤:“悔恨森林会夺去穿越它的人最珍贵的东西。也许,它会夺去的是我的爱情。”
“那并不是什么令人悔恨的事情。”
法师如此说。
“不,那将是世上最令人悔恨的事情。”
骑士低声反驳。
法师诧异地看着他忠诚的骑士,他并没有察觉对方对什么人动过心:“兰伦迪,你爱上了谁吗?”
“……是的。”
我深爱您。
十
“兰伦迪,你可以离开了。”
法师站在斯芬斯特夫王国最东端的界石旁,看着自己最忠诚最完美的骑士,罕有地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
一年之前,他们抵达了斯芬斯特夫最东端的城镇,并以悔恨森林为练习对象进行了整整一年的训练。
到现在,已经是他们共同旅行的第三十六个月了。
刚好三年。
法师非常满意自己的骑士,尽管不那么服从,骑士足够细心的性格与足够忠诚的美德已经超出他的期待。
甚至在解除契约这一天,他生出了些许不舍。
骑士却并未犹豫。他右手按在佩剑上,单膝跪下,接过了法师递来的契约,挥剑将其从中间斩断。
他们的雇佣关系在这一刻终结。
法师俯下`身,在骑士的发顶烙下一吻:“愿神祝福你,兰伦迪,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
骑士感受着头顶的轻柔触感,伸手抱住法师的腰际,微微扬起了嘴角:“还不够久。”
他忽然发力,将已经长成了身材匀称的青年体型的法师拦腰抱了起来,扛上肩头,不顾对方诧异的惊呼与可以忽略不计的奋力挣扎,迎着晨光向着悔恨森林走去。
“蒂莫西,我永远是你的同伴。”
“你不必来的。”
法师跟在骑士身后轻声嘟哝。
他们刚刚走进悔恨森林不到一天就遭遇了三波魔法植物的攻击,这还仅仅是预警。
根据他们这一年的练习与探索,悔恨森林只会在旅者穿过森林的最后一刻发动致命攻击。
而法师连自保的信心都没有。
“兰伦迪,你不必来的。”
法师用类似抱怨的语气表达了对于骑士的关心。而后者精确接受到了他话中的含义。
骑士嘴角翘起一个笑容,声音坚定:“我要保护你。”
骑士并没有回头,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莫名地令法师也安心了一些。
当晚两个人首次在悔恨森林中扎营。
森林中起作用的只有木属性魔法,因此罗盘与磁石都是可用的。法师确认了两人行进的方向无误,重新走回营地时,骑士已经生起了一堆营火。
“我不会跟随你到走出悔恨森林。”
骑士撕下一片肉,包裹在干粮里,递给法师,看对方皱着眉鼓起腮帮子努力咀嚼的样子,眼里漾起温柔的神色。
“我护送你到悔恨森林边界,然后等你回来。”
“唔……兰伦迪,很高兴你不打算去送死,但你很有可能等不到我。”
法师挣扎着咽下了粗糙的肉干,扑到水囊上,灌了一大口水,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骑士皱起眉,显然不喜欢法师这样悲观的想法。
“顺便一提,”法师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促狭的表情,“并非我好奇抑或如何,仅仅出于对同伴的关心——你最珍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知道兰伦迪对自己那近乎固执的忠诚。有什么东西能凌驾于此之上,令骑士尽管陪同自己进入了悔恨森林,却不愿意同自己穿越它?
“是我爱的人。”
骑士凝视着法师被火光映照出的侧脸,低声回答。
十一
骑士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这么说并不准确。他的肌肉已经被僵化魔法控制了一大半,法师只能从对方眼里看出柔和的情绪。
这是第二十三天,他们接近了悔恨森林的边境,受到了疯狂的攻击。在法师来得及念动咒语之前,骑士已经迎了上去。
“蒂莫西,”骑士难得地叫出了法师的名字,“蒂莫西,我——”
“住口!”
法师匆忙地念诵着治愈魔法,徒劳地治疗着骑士身上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容不得半点打搅。
他甚至没有空闲去看看骑士渐渐失神的双眼,而那双眼的焦点,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骑士至死也没有再说出任何一句话。
法师都是冷面冷心的,蒂莫西并不例外。
他在发现骑士亡故时没有感到多大的痛楚,只有失去同伴的一点点心慌,与一点点愧疚。
遵循道义,他用余下不多的法力将骑士炼化了,取了对方心头血凝固在自己法杖上对方赠与的红晶里,打算在找到拉菲尔德后,带着他的灵魂回家。
至于尸体,法师单薄的体格显然是没办法将他带出悔恨森林的。他拾起骑士留下的佩剑,为他刨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将骑士的尸体埋葬进去。
做完这一切,法师满头是汗,平时没有接触过比符咒和法杖更重的物品的双手早已磨出了水泡。他太累了,想给自己丢一个治愈术都力不从心,只能原地扎营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