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冤屈?大肆屠戮官兵、劫走朝廷要犯的人,难道不是你?”
“是我。可我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官府,唯独没有对不起你。”她理直气壮道,“我早就对你提过,不要朝廷赏赐只要换公子平安,甚至我在去放生池之前,还费尽心机调虎离山,希望你不要受到波及。你说,我从始至终,有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朱聿恒没回答,只紧盯着她抬起手,将手腕上被牵丝剐出的伤口展示给她看。
那已经愈合却尚未褪去颜色的伤口,虽已不再有痛楚,但每每看到,却总令他的心口生出一种隐隐作痛的酸涩感。
暴风骤雨之中,她带着竺星河离去的背影,至今还在他的眼前。这是他此生遭遇过的,最刻骨铭心的背叛。
而阿南站起身走过来,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朱聿恒心下涌起一股恼怒,下意识要抽回来,她却收紧了十指,说:“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她的掌心温度比他的手背要高一些,有几缕温热顺着他的肌肤渗进手臂,又顺着汩汩的血脉而上,令他的胸口都温热了起来。
一瞬间那笼罩在他耳边的暴雨声远去了,他僵直地抬手任她握着,只垂眼盯着她的面容。
灯光暗淡,她又染黑了皮肤,在一片暗沉之中,只有她异常明亮的眸子在浓黑的睫毛后闪出亮光,然后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一转,抬而看向了他。
“是手背上刮伤了,没有伤到筋骨。”她的指尖在他的手腕上抚了抚,心疼道,“幸好我当时把你绑起来了。不然的话,你这个死心眼肯定追上来拼命阻拦我,到时候不管是你伤了我还是我伤了你,我们都会难过的……”
朱聿恒将脸别开:“什么我们,只有你。”
“好好好,只有我,谁叫我有情有义,而你冷血无情呢?”阿南将他的手放开,鼓起腮瞪着他,“话说回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凭什么把袁才人和苗永望的死都栽赃到我头上?”
朱聿恒紧抿双唇,顿了片刻,才僵硬回答道:“你得罪了朝廷,滥杀官兵,我绝不可能放过你。”
“西湖边救公子的事,我认罪,我伏法,我罪有应得随便你处置。”阿南一股脑儿全应了,利落地回道,“可是阿言,我对得起你,你却对不起我!一码归一码,你把别人的罪名扣到我头上,就是混账!”
朱聿恒冷冷道:“若你不服这些罪名,可以去大牢中与三法司好好讲清楚。”
“怎么讲清楚?三法司当时在场吗?他们对这两桩案件的了解比我深吗?他们知道问题关键点在哪里吗?”阿南一连串发问,脸上那些不正经的笑容收敛了,神情甚至显出一丝凌厉来,“你知道我逃出生天之后,又孤身回返是为什么吗?我冒险扮成男人回来又千方百计混进下水的队伍,难道我是因为舍不得杭州的美景、舍不得清河坊的葱包烩?”
朱聿恒没有回答,毕竟,他已经了解她要说什么。
见他只死死盯着自己,一言不发,阿南站起身,问了最后一句话:“说吧,你要一个帮你破谜团、下渤海的董浪,还是要一个被通缉的死敌司南?”
朱聿恒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那一贯坚毅不拔的眼中,闪过了些微犹疑。
“行,那就这样。你们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洗清的。以后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阿南等了他片刻,见他并无回应,她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只长出了一口气,道:“别看你刚刚侥幸赢了我,我现在要走,你和门外的人,绝拦不住我,告辞!”
说罢,她抓起自己打包好的东西,抬脚就向外走去。
但,还未走出两步,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将她的手臂紧紧地抓住了。
她低头看着这只紧握住自己的、举世难寻的手,顿了顿后,转头看向朱聿恒。
即使在这么近的逼视下,朱聿恒依旧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
灯光下一切有些恍惚,但他的手如此坚定地握着她,让阿南的心口微微一动,有一种未曾被辜负的欣喜涌上心头。
她丢开包袱,撅起嘴去打他的手:“干嘛,抓这么紧,很痛的啊!”
朱聿恒沉默地将手松开了一点,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语气有些僵硬:“之前,你曾救过顺天百万民众,这次大风雨也因为你的缘故,提前示警杭州府,避免了更大灾祸……”
“所以呢?”阿南偏转头看着他。
“所以……此次血海蓬莱或许也潜伏着一场大灾难。若确到了那一步,我希望你能将功折罪,守护渤海,佑得百姓周全。”
阿南此时心花怒放,朝他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期望的!”
卓晏觉得,他的眼睛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那个猥琐的董浪,居然受了皇太孙殿下垂青,成了他左右寸步不离的人。
“绮霞,那个董浪……”一群人站在苗永望出事的楼中,趁着大家在复查当时现场,卓晏小心地用手肘撞撞旁边的绮霞,压低声音问,“他昨晚不是耍醉硬拉你去陪他吗?怎么一夜过去,小人得志了?”
“这……”绮霞看看“董浪”,再看看与他站在一起的皇太孙,面上神情痛苦,“我、我也不知道。昨晚殿下忽然过来找他,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
总之,她脑中至今还盘旋着睁开眼时那巨大的震撼感。
皇太孙压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还低头贴着他说话!
还抬手摸他的唇!
此时此刻,绮霞的心中只燃烧着一个念头——阿南你在哪里?我好想给你通风报信,你知不知道你的阿言扭曲了!
屋内的朱聿恒瞥了绮霞一眼,见其他人都在门外,便低低地问正在查看青莲痕迹的阿南:“那个绮霞,她的口风紧吗?”
“不紧,简直口无遮拦。”阿南一看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但是放心吧,她又不是傻瓜,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她分得清楚。”
朱聿恒“哼”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你明知自己是假男人,怎么晚上还要找人陪.睡?”
“错了,不是她陪我,是我陪她。绮霞接连遇到了意外,我怀疑有人要对她下手。”
“她一个教坊女子,会结下这么厉害的仇敌?”
阿南拍拍手站起身:“你说呢?”
朱聿恒略一思忖:“行宫里,她目击到了什么重要事情?”
“不然,我也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值得别人对她一再下手了。”阿南说着,将当日在行宫的事情又在心头过了一遍,然后一扬眉,看向朱聿恒,问,“你说,她在行宫时,有什么事情会令别人很介意并且记在心中呢?”
“白光……”朱聿恒心中与她所想一模一样,缓缓道,“在被刑部收押后,她其余的供词都与你一模一样,唯有问到高台上的情形时,她说被一道白光刺了眼睛,所以对台上的情形,并未看得像你一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