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道白光,绝对是凶手很在意的事情,值得关注。另外,关于白光的事情,绮霞应该只在刑部招供过,知道此事的人,应该并不多吧?”
“我会让人查探一下。”说到这儿,朱聿恒又忽然想起,面前这个提出疑问的人,正是本案已经被判定的凶手,而且,他的父母都坚信不疑,她是罪大恶极的女刺客。
见他神情有异,阿南也回过神来,朝他一笑:“怎么,和海捕女犯合作,心里的坎还有点过不去?”
朱聿恒避开她的笑颜,沉声道:“只要说得有理,哪怕死囚的话,该采纳的也可以采纳。”
见他底气不足地撂这种狠话,阿南噗嗤一笑,正想回他两句,耳听得下方传来锣鼓声响,一派喜气。
她凑到窗边一看,下方有十几条披红挂绿的小船正划过秦淮河,船上的人正喜气洋洋向岸上的孩子们撒糖,引来一片欢笑声。
“咦,娶亲用船接送的,这可少见。”阿南见此间也没什么线索可供查探了,便迈出房门和绮霞一起趴在栏杆上看起了热闹。
朱聿恒也随她走了出来,看着她一副男人装扮却随随便便歪在绮霞身上,不由皱起眉头。
绮霞也没个正经,毫不在意地抬手一指船头一个扎着红头巾的少年:“应该是疍民,你看那个送亲的,不就是江白涟吗?”
阿南低头看去,江白涟站在船头,后方一群人正将一身红衣、头发用红缎子扎得紧紧的新娘拉出来。
岸边的人顿时轰然叫好:“疍民要抛新娘了!这水面看来足有三尺,新娘这边敢抛,新郎那边敢接吗?”
疍民历来有抛新娘的习俗,娘家人这边将新娘抛去后,意为抛却心头肉,夫家将新娘接走,意为接到无价宝。女婿要跪在丈母娘前苦苦哀求,丈母娘还要当众训女婿,让他指天咒地才肯将女儿抛过去。
应天疍民不多,这般场面哪有那么容易见着,因此岸边所有人都聚拢了来,呼喝着欢笑着,一时热闹非凡。
江白涟被娘家人请去抛新娘,大家信任他身手,因此也不用牵系绳索保安全,直接便抱起了新娘。
船上花炮大放,招呼对面新郎做好准备。
新郎矮着身子,紧张地抬手准备着,生怕妻子掉入水中。虽然疍民无论男女都有一身好水性,但大喜的日子落水,以后肯定要遭人嘲笑一辈子的。
在火炮声中,江白涟双臂一展,那新娘身材纤细,在他手中如同一朵红云抛起,飞越过两船之间的水面,稳稳落向对面船头。
新郎一个猛扑,赶紧将妻子抱在怀中,可惜势头太猛,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看起来就像是被新娘压在了船上一般。
众人看着新郎抱着新娘爬起来,一溜烟跑回了船舱,忍不住个个鼓掌大笑。
在花炮声中,绮霞一边笑着,一边偷瞄了身旁的“董浪”一眼,心想,和昨晚的姿势可真像啊……呸呸呸,乱想什么!为了小命,求求老天还是赶紧让自己忘了那一幕吧……
阿南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指着下方笑道:“嫁给疍民也挺有趣的,这对小夫妻以后肯定恩爱。”
绮霞白了她一眼:“恩爱有什么用啊?疍民又穷又苦,你知不知道疍民的女人叫什么啊?大家叫她们曲蹄婆呢,因为她们一辈子都在船上,只能蜷着脚在船舱内睡觉,而且天天在水上,老了脚还会变肿变形,太惨了!”
“有情饮水饱,他们亦有他们的欢乐。”阿南说着,却见绮霞的目光一直在下方转来转去。
顺着绮霞的目光看去,抛完了新娘的江白涟正帮忙运送新娘的嫁妆去夫家船上。燥热的日头让他只穿了件无袖的衫子,日光晒得他黝黑皮肤蒙上一层光泽,年轻蓬勃的躯体柔韧健硕,贲起的肌肉线条煞是好看。
而绮霞目光游移,有时候看看水,有时候看看船,又有时候飞快地瞥一眼江白涟,立刻移开。
阿南笑了笑,忽然道:“疍民不外娶的。”
绮霞“咦”了一声,诧异地转头看她。
“疍民女子可以外嫁,但疍民男人只娶疍民女子。他们祖祖辈辈都严格遵守这个戒律,不然,他没有立足之地。”
绮霞看着她怪异的眼神,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废话么!不、不然呢,哪有正常姑娘愿意去当曲蹄婆啊!”
阿南拍拍她的肩,笑道:“我知道,你就更不行啦,就算你被人抛过去了,江小哥也没空接呀。”
“没空?什么没空?”绮霞诧异问。
“手没空,因为他急着拿扫帚呢!”
绮霞愣了一愣后,娇嗔顿时化作怒吼:“董大哥你要死啊,不许再提扫帚两字!”
第97章 大巧若拙(1)
在纷纷扰扰的花炮与人声之中,江白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在船头一仰头,抬眼看向了她们。
绮霞本是个没脸没皮的人,但此时被他一看,下意识便偏转了头,有点羞恼地轻踢了阿南一脚。
阿南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朝下方的江白涟挥手,喊道:“江小哥,你今日英姿不凡啊,我请你喝一杯!”
江白涟见新娘被迎走后,也没他什么事了,便跟女方家的人说了一声,跳到了旁边自己的小船上,划到岸边来接阿南和绮霞。
朱聿恒见阿南连案子都不查了,提着酒兴冲冲跳上了江白涟的船,略皱了皱眉。
卓晏心思灵透,立即道:“有酒无菜,喝起来没劲,我给他们带一点。”
他从酒楼里订了几个下酒菜,让伙计端着托盘,送到江白涟船上。
船舱狭小,阿南和江白涟盘腿坐着,绮霞正郁闷地闭嘴托腮,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敢在他的船上多说话。
看见卓晏送来的菜,阿南欢呼一声,把托盘用小板凳垫着,充当起了小桌。
卓晏一拂自己罗衣下摆,在绮霞身旁坐下,笑问江白涟:“江小哥,我带菜来,蹭点酒可以吧?”
“求之不得。”江白涟说着,给他满上了酒。
绮霞在旁边幽怨道:“酒可以多喝,话可要少说,江小哥船上忌讳多,卓少你掂量着点。”
“在水上讨生活的人,自然得谨慎些。”卓晏与江白涟碰了一杯,又看向阿南,“董大哥是跑船的,想必与江小哥颇有话题。”
“江小哥的人生可比我精彩多了,我们正聊他出海捕鲸的事儿呢。”
卓晏唬了一跳,问:“捕鲸?古人云,鲸鲵吸尽银河浪,又说那个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那可是比山还高、比岛还大的巨鱼啊!”
“确实很大,但几千里是夸张了,我们当时围捕的那条,估计得有十来丈长,喷气之时声浪如雷,掀翻了我们好几艘船。”
卓晏不由咋舌,问:“如此危险,兄弟们几个人一起去的,又是怎么想到去捕鲸的?”
江白涟道:“当时是拙巧阁领头,雇了沿海一带所有好手齐聚。我任先锋探路,董大哥的大舅彭叔率领三十六名飞绳手,我记得还有几个闽粤的大哥,那水性真叫了得!我们一共十八条船出海,结为罟朋,飞绳系上铁钩,万标齐射,那鲸鱼在血浪中挣扎,虽脱不了钩子,但鱼尾拍得我们好几艘船身开裂,当时真是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