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仰面看她,说:“你别管了。”
“我别管了,我别管了,就是一直不管你,你才一把年纪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咱们村里,像你这年纪的男孩子,哪个没娶老婆,孩子都能出来帮忙了。”陈母摸了摸他脑门,说:“你听妈妈的话,回来,咱们把房子修一修,早点把你和林玉的事给办了。”
陈琛沉了脸:“妈,我和林玉——”
“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男人嘛,好面子,就连我,我这心里也存着个结。可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放得下放不下的就都让它过去吧。林玉这丫头我是从小看到大的,心地善良,人又勤快,而且这两年越发的好了,不相信你和她多呆两天,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陈琛直截了当地说:“你别瞎操心,我当林玉是妹妹而已。”
陈母冷冷一哼:“你当年为了她连书都能不念,接她到家里住着养着呆了这么多年,就只当她是妹妹?说出去谁信!还是……”她眼睛一翻,死死盯住陈琛:“还是你现在心野了,连好歹都分不清了?”
陈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女的偷偷摸摸地做过什么事,我身体不好,但眼睛没瞎!”
“我和她没做过什么。”陈琛眼神冷了几分:“还有,你说我可以,别说她。”
陈母气得恨不得捶他:“陈琛,你是不是被灌了迷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我看那女的是有钱人家的千金,从小到大没受过钱的罪,所以平日里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穿得用得也讲究得很,出来玩一趟都能买那么多衣服……你要真和她在一起,能供得起她吗?”
陈琛一本正经地纠正:“她能吃苦。”
陈母被他呛得愣住了,半晌摇头笑出来:“好,到现在你还为她说话,那我问你一句,你能为她去她的城市,她能为你留下来吗?”
简单一句,真将陈琛问住了。
她会吗,那里有她的工作,有她的生活,有她熟悉的一切,而这里贫穷,落后,甚至连手机信号都从不会满格。
这个问题太过现实,太过严苛,但这个问题却也恰恰是他一直想问又问不出口的心声。
陈琛只能颓败地说:“我不知道。”
陈母再叹了口气:“儿子,咱们做人最讲究有自知之明,在哪个层次就找哪个层次的人,老话都说门当户对,不是没有他的道理的。妈知道她长得漂亮,会来事,你喜欢她并不稀奇。可你好好想一想,她条件这么好,又有本事,随便打个电话都能把医药费给减了,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没学历没正经工作的穷小子?”
说着红了眼圈,陈母捋开陈琛额前的湿发,循循善诱:“她不过是看你年轻,长得好,平时闲着无事了就喊你出来闹一闹。你真以为她对你是真心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儿子,你趁早别痴心妄想了,现在陷得越深,以后只会越痛苦,她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你一个人牵肠挂肚的。妈知道你这个人的,太善良,心也太软,你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的。”
彼此默然,再无言语。
陈琛搀着他妈妈出了房间。
门只虚掩,有个人影一晃而过,陈琛心头一跳,将门猛地推开,林玉正侧身跑开,他喊了一声,要她停下。
却在楼梯拐角处,遇见另一个人——
吉云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唇角稍稍一勾也不像笑,倒像是有气无力的讥诮。
陈琛松了他妈妈,往前走了几步,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林玉磨磨蹭蹭地挤过来,说:“姐要放东西,我就领她过来了。”
他心往上一提:“然后你就一直待在外面?”
“不然能去哪儿?”
“我们说话都听见了?”
林玉很是坦荡:“你门又没关好。”
陈琛视线往吉云身上一掠,瞳仁里的光微颤。
她收到他的讯息,扁了扁嘴,说:“我也听见了。”
“……”
“好多地方都不懂,林玉还给我一一翻译了。”
“……”
陈琛咬着牙关,欲要上前捞她,吉云却像一条滑手的鱼绕到他身后,于是擦肩而过,再去寻的时候只有她的背影。
往前走,吉云与陈琛母亲对峙。
面对着面,进入彼此防备的距离,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一字一顿。
“阿姨,我对你儿子是认真的。”
山中风雨正绸。
劲风裹挟暴雨,穿过树林枝梢,越过沟渠清溪,最后闯入这一片天地。
命运总以相类似的方式拨动记忆的神经。
那一场落在另一座城市的大雨,斗转星移,又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的时节,肆意倾洒。
而她再次走至绝境,站在岌岌可危的岸边,横亘在面前的是滚滚洪水。
深浅未知,她不会游泳,脑子里所有的感概都只成了那相同的一句话——
她是跳还是不跳?
跳还是不跳!
她想这一次她一定会跳。
因为那水中永远会有一个人在默默等待。
只要她不来,那个傻瓜就不会走。
☆、Chapter 45
深山幽谷,风雨婆娑。
炊烟散落在密林之间,像是下了一场连着一场的大雾。
时近正午,宁静的山村终于热闹了起来。
吉云站在迎风的豁口,被这场大雨浇得湿透。
含劲的雨点豆大,石子似的砸到她发涨的眼中。
她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受阻,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阿姨,我对你儿子是认真的。”
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陈琛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看着,静静听着。
她站在他面前,腰板挺得笔直,背影瘦弱但不单薄。
她毫无畏惧,亦无所顾忌,活得自我,活得肆意。
他甚至看得到她身体里蕴藏的能量,无限的可能。
像是蛰伏在土壤下层一个不起眼的节点,经受过风雨多年的洗礼,百虫无尽的啮噬,却在某一日忽然苏醒。
于是抽节而出,节节攀高,顶破沉闷的束缚,舒展紧闭的筋骨。
最终在蝉鸣鸟语中,第一次见到初升的旭日。
她是这样丰满又活生生的,人,女人。
陈琛想,他大概永远不会用单薄这个词来形容面前的女人。
凝滞的时间里,忽然响起陌生生凌乱的脚步。
来大山休假的男人们将话题暂告一段落,结伴上楼来房间休整,见到楼梯口的陈琛,立马像是抢到了救命的稻草。
“老板,快去给我们做点吃的,为了赶路一大早就起来了,现在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差啃你家院子里的香樟了。”
话说完了才觉得气氛微妙,这家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尽管相顾无言,却有种无形的气场将旁人隔绝。
同行的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清状况。
陈琛先回过神来,望着这几人道:“你们先歇会等着吧,我现在下去准备。山里人没什么好的招待,都是自己收的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