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只是贵妃,将来就只能做个看人脸色的太妃——这还是在他们苏家已经与太子联姻、她又养大了东阳郡王的情况下,否则按本朝先例,没生育的妃子,是要被送去皇家寺院修行的。
苏贵妃得意了十几年,向来只有她给人脸色看的,哪过得了看人脸色的日子?因此她只惊诧一瞬,目光就坚定起来:“我知道了。”
“可以从合葬入手。”苏阮又悄声提醒。
苏贵妃眼睛一亮,不错,只有皇后才能与皇帝合葬,并升祔太庙!
第95章 皇后
有了主意, 苏贵妃心里就踏实了, 开始耐心地等待机会。
圣上刚病情转好, 这时候提身后事,他肯定不爱听。苏贵妃就跟没这回事似的, 如常陪着圣上歌舞升平, 却比从前更温柔体贴, 更在意圣上的身体。
圣上很受用。苏贵妃比他小三十多岁, 从前在他面前,一向是撒娇使性子居多, 如现在一般温柔小意、悉心服侍的时候屈指可数, 可见是真的爱惜他, 希望他长命百岁——现在还有这种愿望的人, 不多了。
他心里感叹, 自觉不自觉地,也开始考虑, 自己有朝一日龙驭宾天, 要如何安置苏贵妃。
“给她也建一座道观如何?像玉清真人那样。”圣上私下里问程思义。
程思义沉吟道:“娘娘似乎不太崇信道法……”
圣上想想也是,苏贵妃同他一样, 最喜欢玩乐,一日不听丝竹之音, 都觉得耳边寡淡,自然更不会想出家做女冠。再想想自己那女儿玉清真人, 还是她自己闹着要拜入道门做女冠的,也没真个清心修行, 万一将来苏贵妃学她一样,在道观里养……。
“那就算了。”但留在宫中,似乎也不合适,她比太子还小十几岁,圣上一时陷入为难之中。
苏贵妃没让他为难太久。
到绣岭宫住了大约七八日后,天降一场大雪,一下子冷了许多,苏贵妃外感风寒,又是打喷嚏流鼻涕,又是咳个不停,她怕过给圣上,自己移到了偏殿去住。
圣上很是不惯,这些年他们二人就没怎么分房睡过,他自己病了那会儿,苏贵妃也始终寸步不离,如今陡然分开,还不让他去看,圣上顿觉做什么都没趣味。
好在苏贵妃年轻,不过四五日病就好了,她搬回寝宫,跟圣上携手并坐,瞧着对方都有病容,一时都红了眼眶。
“二郎,我好想你……”苏贵妃倒向圣上怀中,哽咽道。
“我也想你。”圣上揽着她叹息,“以后再不分房了,不过是小小风寒,哪见得就过给我了?”
两人抱在一起诉了会儿衷肠,也不知怎么,越说越感伤,圣上想起自己的为难,就说:“我已活了一甲子有余,社稷宗庙自有太子承继,除了你,再没什么放不下的。”
苏贵妃抹着眼泪,想都不想就说:“那二郎带着我走吧,咱们生生死死都在一块!”
“胡说!你才多大?日子还长着呢!”
“可是你若不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不是还有小七郎,还有涓娘吗?养了他们一场,你不想看到他们各自成亲生子?”
“他们自有父母,用不着我操心。我只有你,二郎,你走了就带着我,我们生同寝、死同穴!”
圣上听得越发心酸,“别胡思乱想,你还有姐妹兄弟,还有亲人呢。放心,我早在陵寝中给你留了位置,我怎么舍得同你分开?”
“真的?”苏贵妃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不是留在外面妃园吧?你别哄我,我知道只有皇后才能同你合葬,我也不在乎那些,你就让我同宫人一样随葬在你地宫中就是。”
“又胡说!”圣上认真道,“谁同你说地宫中有宫人随葬了?本朝没有那等陋习。你放心,我会留下话,叫他们给你留着门,待你百年之后,便安葬在我身侧。”
苏贵妃露出欣喜之色,但喜色没停留多久,就变成了担忧,她小声问:“太子能答应吗?”
太子生母虽然早已亡故下葬,但他登基之后,肯定会追赠生母为太后,让生母祔庙、入皇帝陵寝,那时哪里还会有苏贵妃的位置?
圣上当了几十年大权独揽的至尊,压制得太子如三岁小儿般俯首帖耳,一时竟忘了人死如灯灭,身后事原由不得他自己,如今陡然被苏贵妃点破,登时愣在当场,久久不能言语。
这番谈话最终并没有一个结论,苏贵妃瞧着圣上脸色不对,不敢再多说,打算过后见机行事,不料圣上自此便常心事重重,连举办宫宴、欣赏乐舞的兴致都没有了。
苏贵妃心中嘀咕,还没等探问,圣上就接连召见了两位道家仙师。
“那老道给圣上献了两枚丹药。服食丹药,后果难料,程将军请娘娘一定劝阻圣上。”亲信内监邵屿,偷偷跟苏贵妃转达程思义的请托。
“……那不能我自个劝,他得一起劝才成。”
“程将军已经劝过了,但圣上没应声。”
苏贵妃叹了口气,等见了圣上,却露出一副感兴趣的神态,问他:“仙师给圣上献了什么宝贝?我瞧瞧成不成?”
圣上看一眼程思义,推脱道:“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都不成?”苏贵妃语气里带着委屈,“怎么?圣上想自个飞升,不带着我?”
圣上又气又笑:“飞什么升?你还真信这个!”
“我是不信,我怕你真信。”看着圣上笑意收敛,苏贵妃拉住他手,“魏晋以来,服食丹药早亡的比比皆是,唯独没听过谁真个飞升成仙。你一向最不信这些的,如今可是为了我?”
圣上轻轻一叹:“放心吧,我不会吃的。”
程思义暗中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哪知圣上放弃长生不死之梦,看太子却越来越不顺眼,还跟程思义说:“瞧着就是个不忠不孝的,这些年若非贵妃宽容,常常劝我,我早将他废了!”
程思义心知这话,还是为的与苏贵妃合葬,只得说道:“圣上想与娘娘同葬,何不册立娘娘为皇后?”他一向只忠于圣上,急圣上之所急,想圣上之所想,圣上不喜之事,从来不说不做,但如今的情势,这话他再不想说,也得说了。
“立皇后?”圣上第一反应是皱眉。
“圣上的顾虑,老奴最清楚不过。但娘娘向来不喜俗务,这些年来也从未干涉过朝政;郑国公是有口皆碑的仁厚君子,其族兄户部尚书忠心任事,两人都不是结党擅权之徒;至于两位国夫人,就更无须顾虑了。”
代国夫人只知享乐,徐国夫人当年能跟着丈夫远赴河东镇守,显然也不是醉心权术的——其实苏家这几个人,这些年看下来,还真没有一个野心膨胀之辈,都带着一股富贵安稳足矣的气息。
“况且太子殿下已年过不惑,册立娘娘为皇后,不过是为的圣上身后事,绝无母后当国之患。”
圣上缓缓点头:“这倒是。”他活着,苏家无心也无力闹出风浪,他故去,太子已老大不小,顶多照着礼法尊敬苏贵妃一二,却不可能听她的话,让她掌权,比较起来,太子妃许氏甚至更可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