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接了诉求,不能不管,他便决定孤身行事。
他跋涉来到京城,混迹杂戏班,摸清了那杀人者刘秀才的动向,终于等到其落单在酒楼,他从门窗里钻进来,刚勒死刘秀才,就被人从后一脚踩住了命门。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并不惧死,但那人的脚却松了一分:“你是墨者?”
他看到了那人的脚上穿着草鞋,但还没来及的表达见同门的欢喜,就被一脚踩晕过去。
“竟然来京城杀人,真是自己寻死还要拉上垫背的,晦气。”
晕过去前还听到一声骂。
他再醒来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被这个人又是打又是骂。
他听师父讲过,天下墨者不分贵贱,亲如一家兄弟姐妹。
但这个京城的墨者何止不亲,简直像是有仇。
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墨者。
他还说败落了,怎么能败落呢?
高小六看这个胶州来的伶人,哦了声,说:“掌门死了,长老也死了,死前还下了墨令,门人离散,所以自然就败落了。”
床上的伶人猛地站起来。
他在床缩成一团像个小孩,当站起来的那一刻,身形猛地拉大,高高瘦瘦,竟然是个成年人,个头比高小六不矮。
“你胡说八道!”他喊道,“师父说过,这个家不会散的。”
师父吃苦受罪但一辈子乐颠颠,一直把门派当家,因为有家不孤不寡:“所以不要怕,我们在这个世上有家,有家人的。”
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家,但他已经自认为是这个家的一员,怎么可能这个家就没了?
这伶人突然的变化会吓人一跳。
知客和高小六神情倒没什么。
缩骨术嘛。
所以才能悄无声息的通过那些狭窄的门缝窗缝摸进会仙楼,盘缩在刘秀才的桌案下,待他仰头喝茶的时候,爬出来,如同蛇一般绞死了他。
门内怪人多的很,知客高小六见怪不怪,对他的失态也不在意。
当初他们听到消息的时候比这个伶人还失态,高小六垂下眼帘。
“我犯得着跟你胡说八道。”他说,站起来向外走,用力挥动双手,“真是晦气,耽搁我赌钱发财。”
知客已经先行一步,伸手拉开了门,门外的喧嚣瞬时入,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夹杂着忽明忽暗的灯火,灯火里都是人影,在桌案前挥动着筹码,一夜暴富以及一夜失了身家。
“我不相信!”那缩骨术的伶人嘶声喊。
喧嚣吞没了他的声音,高小六走出去,门被带上。
高小六揣着手走在喧闹的赌场,脸上带着笑,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天道伦常,生生灭灭。”他说。
知客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忽的想到什么。
“不过,除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堂伶人,西堂突然也有了些动静。”
墨门以地域分东南西北中五家,长老各管一方,其下有分堂由堂主掌管。
高小六停下脚,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什么动静?他们也跑来京城杀人了?”
知客忙说道:“没有,他们只是来问京城的消息。”
门中消息通达,以往都是各堂主动上传当地动向消息,五年前离散后,这件事自然也断绝了。
不过,五年过去了,小心翼翼潜藏活着的人想要打探一下消息,也不奇怪。
打探消息又如何?
打探了消息,知道有个别的傻子引来官府注意了,为了安全就继续潜藏着苟且偷生吧。
“把那个伶人看好了。”高小六说。
知客应声是。
高小六将手一甩,嘴角和眉角上扬,人向最近的一个赌桌扑去。
“让让,六爷我来了——”
第15章 问指点
晨光出现在天边的时候,都察司里守着篝火吃肉喝酒的几人也被打断了。
当值的兵卫走进来问:“朱川,都督今日进宫吗?昨日陛下让人来问了,今日要去的话,好给宫里说一声。”
都察司都督按制是需要上朝的,因为霍莲刚从外边巡查回来,陛下体恤让他休息。
不过陛下既然派人来问了,那就是有吩咐。
虽然霍莲在朝臣面前肆无忌惮,但其实他是个很守礼的人,只为陛下守礼。
朱川跳起来:“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说!”
说罢急急跑了。
“我还以为你忙呢,带着京兆府那个傻大个来。”传话的人也抱怨。
夜色渐渐透亮,霍莲所在的内院悄无声息,不见人影。
朱川站定在门前,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轻轻敲了敲,小声唤:“婉婉小姐。”
随着他的声音,内里有脚步声,以及锁链声传来。
“小川,怎么啦?”一个轻柔的女声说。
朱川忙道:“都督起了吗?”
女声说:“醒了,但还未起。”
“婉婉小姐,你帮我问,今日都督进宫吗?”朱川说。
内里的女声说声好,然后脚步以及锁链声向内去了,片刻之后又回来,同时门被拉开了。
室内没有灯,将明时分昏昏暗暗,一个女子的身影模模糊糊。
“八子让你进来说话。”她轻声说。
世上早就没有了梁八子,只有霍莲。
没有人敢再唤这个名字。
但有个人可以。
梁思婉,梁寺的女儿。
梁寺妻妾成群,但一直没有子女,直到四十多岁,才由一个舞姬生下这个女儿。
梁寺视若珍宝。
梁寺死了,抄家灭族的大罪,唯有这个女儿活了下来,因为霍莲对先帝请求,说他最想当的不是梁寺的义子,而是梁寺的女婿。
先帝并不在意一个女子,赐予了霍莲。
所以,如今梁思婉又被霍莲视若珍宝。
她只唤霍莲八子,因为霍莲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与他不共戴天。
但梁八子是她熟悉亲近的义兄,就让她宛如生活在先前。
霍莲愿意让她沉迷过去。
霍莲愿意的事,朱川自然也愿意,听着她唤八子这个名字,朱川没有丝毫不悦,笑着让开路。
“好,我知道了。”他说。
梁思婉抬脚迈门槛,这一次不仅能听到锁链轻响,低头还能看到她裙子下脚腕上的铁链。
这锁链朱川不陌生,牢房里死刑犯重刑犯都带着。
铁链系住了双脚,让梁思婉的步子不得不迈很小,不过她已经习惯了,稳稳迈过门槛,站定在晨光中,人也变得清晰。
梁思婉与霍莲差不多年纪,有着大大的眼,光洁如玉的肌肤,她抬起手挡着嘴,打了哈欠,脸上带着几分倦意。
“小姐辛苦了。”朱川忙说,“快去歇息吧。”
梁思婉点点头,莲步款款走去。
朱川又想到什么:“小姐,有什么想要玩的?我今天从南市过,给您买回来。”
先前在梁家的时候,朱川是霍莲的小厮,专替他跑腿,也曾为梁小姐买过很多东西。
梁思婉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在思索,然后摇头:“没有,家里都有。”说罢继续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