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27)
所幸陆怀海还未回来,业务部的几个小毛孩子在边上惊叹连连。
晓晓眼尖,丢了东西从财务室里跑出来尖叫:“谁啊,这年头谁还这么俗啊,送玫瑰?为什么我没有啊我没有啊?!”
“打电话问你家肖律师。”杨沫没好气地扔她一句,签了名把花接过来。
晓晓八婆兮兮地在后面说:“快看卡片,是不是陆怀海送的啊,嗯?”
杨沫叹一口气:“你觉得他有这么无聊?”要送也不会送得这么招摇吧?是他自己的公司,又正是上班时间!
她打开门闪进自己的办公室,把兴味盎然的苏晓晓关在外头,随手把花放在桌上,杨沫打开卡片,上面并未有署名,素净的页面上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原来今日竟是她生日,不说她早就忘了。杨丽梅是从不给她过生日的,她的出生是她苦难的开始,她从小时候开始就学会忘记很多会令杨丽梅不愉快的东西和事情。她开始过生日还是认识了罗云山以后。
可这玫瑰,她望着桌上的花叹口长气,也着实鲜艳得过份了些,拿在手上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早已过了二八耀眼的招摇华年,这捧玫瑰花过生日的骄傲她都没奢望过。
只是,是谁送的呢?
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罗志良低沉优雅的声音传过来:“收到了吗?”
“嗯,谢谢你。”杨沫说。不是不意外,认识那么久,罗志良最懂得她的喜好,这玫瑰,她和他,从未爱过。
比起玫瑰,她更喜欢他那时送的罗家院子里的棕榈树叶子,她想起那天去罗宅看到的情景,缺少修理整饬的花园早已面目全非……“喜欢吗?”罗志良问她,轻声一笑,她几乎能想见那边他轻慢的面容。
杨沫没有说话,顿了顿说:“谢谢你还记得。”
罗志良说:“我记得很多事,只要是关于你的。来吃饭吧。”他说了地方,很强势的语气,由不得她说不也由不得她拒绝,“不要让我等你。”
不要让他等,杨沫只有稍提前些时间下班。进入秋季天黑得特别快了些,到约定的地方才不过六点半,灯火辉煌早盖过夕阳的那一点晕光。
金煌楼下的西餐厅,罗志良订的是角落里靠窗的一个位置,他还未来,她要了杯白开水慢慢啜饮,水还有余温,可喝下去她也不觉得有多暖。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杨沫几乎可以预见罗志良会迟到。以前总是他等她,现在,总要轮到她来等一等他。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她和罗志良的关系会怎么发展,她心头也是乱糟糟的,就像小镇那条灰扑扑的马路,终年四季像扯了层雾似的缠绕不清。
七点钟,罗志良没有来。
七点三十分,罗志良没有来。
八点半,罗志良没有来。
十点钟,吃夜宵的人都走了一批了,罗志良还是没有来。
侍应又一次走过来问她:“小姐,菜现在可以上了吗?”
“可以。”她想了想,终于说。
菜上得很快,罗志良早就点好了的,三分熟的黑椒牛排,扒开来看血丝直冒。杨沫垂头看了许久,而后笑了笑,分切着慢慢吃了。
正文 恋爱2
她吃得很慢,切得细细的一点一点地吞,黑胡椒汁把牛肉的血丝都掩盖了,所以视觉上倒没有之前吃过的来得激烈,但吃着吃着仍觉得难受,只好捂着胃硬生生忍着。
罗志良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笑了笑:“杨沫,你倒挺倔的,你一定要这样气我么?”
他把她的盘子抽开,像是真的生气了。
杨沫喝一口水压下胃里不断翻腾的食物,静了静这才说:“那你是希望我不吃吗?”
罗志良说:“我就是看不得你故作委屈的样子。”
一句话把杨沫心里百折千回的心思都噎尽了,她叹口气,说:“罗志良,我就是想你明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没有一点委屈。”
“是因为罗云山还是因为我?”
杨沫很无奈:“他是你爸爸。”
罗志良冷哼了一声,坐下来望着她,恨恨地:“那又怎么样?他从来没有尽过责!”
杨沫瞬即无言,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纠葛,她说得多了只怕会更引起他的误会。暗地叹息一声,她放柔了声音说:“罗志良,今天我生日,好好陪陪我行么?”
“好。”他倒应得干脆,“我上回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抬头望着他。
罗志良笑了笑,他笑起来脸上的线条一下就柔和了下来:“别告诉你从来就没想过。”
“我想过。”杨沫垂下头,小心想着措辞,“你要学着放下才能够真的遗忘,你这会恨我呢,我的爱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罗志良说:“无所谓,痛到不能再痛就麻木了。”
也不等她回答,他扬手招来侍应,问:“你还要吃些什么?”
她这时哪还有胃口,因而摇了摇头:“不用了。”
结了账她跟着他出了门,金煌依旧的生意兴隆,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很多次,也就是在这个地方,罗志良开始对她对罗云山彻底失去了信心。
要解释吗?他会信吗?罗云山已经去世,某种程度上说她也是真的依着裙带关系才坐上了云山科技最高的位置,而且她最开始也的确是按照罗云山的意思去接近罗志良,容忍他的坏脾气,爱上他的坏脾气。
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会爱上罗志良。那时候的他,脾气冲,性子坏,爱冷嘲热讽,不学无术整天就窝在家里对人人都横眉冷对,可以说,除了他罗家少爷的身份,他几乎是一无是处的。
跟儒雅博学又成熟有为的罗云山比起来,他这个作儿子的,失败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谁都有理由相信,聪明美丽又精明强干的灰姑娘杨沫,爱上的一定只能是那个妥帖温和又睿智的父亲,更何况,罗云山当时也不老,四十岁的年纪,正是男人一枝花的时候,刚刚出道的小姑娘最为迷恋的成功男人角色。
她又叹一口气,没想到罗志良还听到了,回过头来问她:“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杨沫说:“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喝这里的苦咖啡。”
罗志良笑:“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的。”
因为很晚了,那天饭后罗志良直接把她送回了家,杨沫胃里难受,坐在车上给汽油味一熏,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开到中途就吐得要死要活,罗志良也不理她,任她扶着绿化树吐得身体发软,他在上边坐着冷冷地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是她自己的选择,肖波总是问她为什么不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何苦为了谁而委屈自己,就是罗志良,他恨她,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在怪她,怪她仅仅只是为了同情只是为了罗云山的意志而去接受他。
可是,又有谁知道呢?当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把自己的命运交到罗云山手里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这一生,终没有办法为自己率性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