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32)
罗嫂闻言有些讪然,附和说:“杨杨真是好人。”
杨沫也就由得她,径自去了,和杨丽梅聊了一会天,趁着时间尚早,她决定和王姐一起去医院送货。本来想借机问问她家里的事,但她一直都冷冷的,问一句答一句,想想就只好作罢。
她自己不说,她总不能太明显了去问。坐过牢的人,那是避忌去说的,那段经历,除非万不得已,不光是本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也是恨不得就此删去,再不存于世,再不为人知。
次日去上班,公司才开业,她就跷班几天,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因而去得特别的早。但陆怀海比她更早,他闭着眼睛坐在自己办公室里面,样子特别颓废,尤其是像他那么讲究的人,文稿随意地散落在桌面上,烟灰缸里更是反常地尽是烟头,也不知他已抽了多少。
杨沫轻声敲门,陆怀海睁开眼睛,看着她勉强坐起来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怎么了?你的样子像是在这里熬了个通宵。”
“先坐吧。”陆怀海微微示意,伸手想点烟,烟盒却是空的,捏着盒子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他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杨沫印象里,陆怀海一向是沉静而冷静的,今天——
她心下一沉,脱口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正文 变故2
陆怀海看着她,脸上神情慢慢松了下来,先笑了笑说:“看把你吓的,我不是没经过大场面么,还好你回来了,总算有个商量的人。”顿了顿这才继续说,“我们有一船的货在美国给海关查扣了。”
“为什么?”
“就是上回有客户订的MP4,说是游戏里面的俄罗斯方块牵涉到版权问题,我们的产品没有那个的授权书。”
“厂家怎么说?”
陆怀海叹一口气:“钱已入账,找厂家也没用,几十万的货,银货两讫他们才懒得管你。”
“银货两讫?”杨沫吃惊,这供货商是她自己去找的,因为以前她还在云山公司时有过良好的交往,所以当初谈好了的,先预付货款50%,她这边出口成交之后再付余款,怎么就会突然之间银货两讫?
陆怀海苦笑:“那两天你电话又联系不上,签合同时看你不在他们就改了口,本来想等你回来,可国外那客户又催得急……”
“那版权,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能怎么办?我拖美国那边的朋友去帮忙打听了,这会儿也应该有回音了。”
两人都默了半晌,杨沫一时也是无措,对外贸她是外行,真有问题了还不如陆怀海的严谨有序。商量了半晌,初步订了几套方案,陆怀海通过他在美国的朋友联系美国的代理公司找当地海关想想看有什么办法,杨沫则去找厂家联系游戏的制造商了解版权授权的问题。
陆怀海看杨沫似是相当自责,安慰说:“没事的,最不济我们还可以要客户以授权不明为由向美国那边申请将货物退回。”
杨沫勉强笑了笑,这种话安慰别人还可以,安慰她就显得勉强了,如果货物这么容易就可以退回,他陆怀海也犯不着通宵在这里想对策等回音。
银行一百万的贷款,两个月期限。海关几十万的货,即使最后能赎回来,时间一长,保管费用也是惊人,这还不包括请美国代理人士帮忙的中介费,到最后算上来,或许还不如弃货更划算。
但是贷款怎么还?通海的资金就像是高空上面走钢丝,一脚一步都算得恰到好处,那是一个完整的链条,哪一个环节脱落都有可能影响全局。
如果,如果没有货物被扣这事,再追溯回来,如果她没有和罗志良去“私奔”,也许这些事都不会被发生。那几天忙着的时候杨沫心里偶尔就会闪过这样的不安,但是她没时间去后悔,罗云山教给她的东西也没有后悔,只有弥补——如果你错了,不要想着如果不怎样怎样就会怎样,要想着以后我要怎样怎样,去避免或者去补救。
她去找厂家,对方当然是赖死不管,中国山寨的东西多了去了,更何况那家公司抵死不承认是侵权,只说那是他们完全自主研发的小游戏,产品基本跟老版的不同,除了都是砖头符号堆砌。去得多了,碰到的都是大打太极四处扯皮,杨沫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她这时候才知道当初为了她能顺利接手云山公司,罗云山在之前帮她做了多少铺垫,年少时的春风得意只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细作安排。而现在,撇开旧日面子,她什么也不是,她什么都搞不定。
而就这种极度颓废与失望的情况下,冯立立找上门来了。
她是直接去的通海公司,一袭米黄的绸裙把她的身材包裹得曼妙分明,她的妆容也是越来越精致越来越成熟了,杨沫记得的那个有点孩子气爱撒娇爱使小坏心的大姑娘,现在慢慢竟成了熟女,站在她面前,隐约还带着养尊处优俯视一切的骄傲。
她敲开她办公室的门,装装样子问:“我有打扰到你么?”
杨沫放下手中刚刚举起还来不及拨出的电话,淡淡地说:“就是有打扰你不也是来了么?”
冯立立叹一口气:“真伤感,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了?想当年我们还算是好姐妹的。”
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让杨沫皱眉,不想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问:“有什么事么?”
冯立立慢悠悠走到她办公桌前,悠悠然坐下:“没什么,路过,突然就想进来和你叙叙旧。”
“叙旧?”杨沫笑,“我们之间还有旧可叙?”
“当然有,旧恨也算旧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她说得很漫不经心,甚至脸上还是那样一副散漫天真的神情,就像当年故意陷害她和陈留的事情一样,事后面对质问还可以轻轻松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杨沫一时气滞,本来心情就不好,给她这样一说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顿了半晌这才问:“这话怎么说?”
她一紧张,冯立立就开心:“吓你的,呵呵,那些事你都巴不得都忘了,我自然也不愿意记起。”
杨沫不由自主冷了脸:“我没有什么巴不得要忘了的事。”
“是么?”冯立立依旧是不急不徐懒懒散散的语气,可眼神明显变得有些凶狠,“那罗叔的死呢?他为什么死的呢?那些事你就还天天记着的么?它们有没有一不留神半夜里溜进你梦里,像老鼠一样一点一点吃你的肉,啃你的骨?”
杨沫看着她,手慢慢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寸寸发白,攥进肉里也不觉得疼:“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她点点头,冷冷地笑,“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不要惹我,惹急了,他就是躺进坟墓里还会被人拉出来骂臭,惹急了,你,罗志良,还有一切一切你想保护的人,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你疯了!”
“你错了,我没有疯,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只争取我想要的东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恩怨怨我才不关心。所以,你不要拦我,你拦着我可能我就会跟当年一样,不小心做错事,然后就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