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她,终于脱去了长年伪装的白梅外衣,露出真实的模样来。
伏周的手握紧,眸光飘忽如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再也聚焦不上。
这时,喝喝提着个食盒去而复返,道:“善姐,没有鹿肉。有鸡翅,吃吗?”
姬善不满地撇撇嘴道:“好吧,聊胜于无。”
刚要动手,伏周伸手过来道:“我来。”
“你?”姬善想起那锅可怕的熊掌蘑菇汤,质疑地看着他。
“你说的,要多学多思。”
姬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雪白梅,她靠着庭柱,看伏周烤翅,如看着世间最美的画卷。然而,视线尽头,是数重隐忧。
该如何取出蛊虫?
该如何……治好这个人?
该如何……真正彻底地圆满这场因果?
而这一切,都要先取决于一个答案——赫奕和薛采之间,谁能赢?
赫奕跟着怀瑾走进城郊的园子时,雪还在下。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茜色。茜色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中,看起来就像他的影子。
赫奕望着眼前的风景,感慨万千道:“我上次来,是三月,梨花满头。而这次,白雪压肩,寒意刺骨啊。”
怀瑾
微笑道:“听闻宜国四季如春,陛下第一次遇冬,确实难免不适应,进屋就好了。”
跟在赫奕身后的茜色忽道:“奴第一次看见雪,甚是欣喜。”
赫奕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也是,春光冬景,本就各有特点,朕狭隘了。”说罢,推开曲廊尽头的一道门。门内是个僻静的院子,院中栽了一棵梨树,因值寒冬,无叶无花,看上去颇是萧索,但雅舍精致,隐约有暖香飘来。
怀瑾躬身道:“陛下请进。这位姑娘请跟我去旁边的屋子暖和暖和。”
茜色看向赫奕,赫奕点了点头,她这才跟着怀瑾离开。
赫奕望着雅舍,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站了一会儿,才反手将院门合上,走到雅舍前,推门。
两扇熟悉的素石屏风映入眼帘,依旧是檀木书桌,桌上放着绿绮琴。但窗户闭合着,窗边花插里插着两枝白梅。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赫奕看着白梅,笑了笑,走到琴前开始弹奏。
上一次,他来此地见姜沉鱼,弹的是《阳春白雪》,这一次,弹的却是《别鹤操》。
回鸾抱书字,别鹤绕亲弦。
声声思旧事,句句悲别离。
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
揽衣不寐食忘餐,千愁万绪难尽言……
赫奕沉浸在琴声中,弹得忘乎所以,正觉酣畅淋漓之际,一记敲打声从屏风后响起,“啪”的一声,像根突然出现的鱼刺不上不下地卡住了咽喉,令
他琴声立乱。
赫奕皱了下眉,没有停,反而弹得更快了些。
于是,又一记敲打声响起,像捕蛇人的刺枪一下子扎进蛇的七寸处,令他琴弦立断。
赫奕生气地拍了一下琴案道:“你就不能让朕痛痛快快地把这段弹完吗?”
“不能。难听。而且,我不喜欢。”屏风后一人如是道,声音清亮如少女,却也仅仅是像少女。
赫奕听着这个声音,睨着屏风道:“果然是……陷阱啊。”
“我并未邀请,是陛下自己非要来。”
“朕是来见沉鱼的。”
“所以出现在此地的人,才是我。”伴随着这句话,此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白泽图腾的白衣,凤凰图腾的鞋子。
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拥有两个图腾,那就是唯方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薛采。
茜色站在窗边,一眨不眨地看着雪花。
怀瑾就着炉火烤好了山芋,递了一个给她,道:“天冷,吃个垫垫肚?”
茜色摇头。怀瑾见她始终不接,只好作罢,自己剥皮吃了起来。
茜色看了她几眼,问:“你是姜皇后的婢女?”
“嗯。你呢?宜王陛下的暗卫?”
“不是。”
“那是什么?”怀瑾来了兴趣,道,“我第一次见他带人同行。”还是来这里,明显信任度不一般。
茜色想了想,道:“我是逐鹿人。”
“什么叫逐鹿人?”
“就是追随权势。胜者为王,谁是王,我追随谁。”
怀瑾似懂非懂地点了
点头,低头继续剥芋头,然后她就看到芋头上多了一滴血。她惊讶地伸手擦了一下,两滴、三滴……越来越多的血流了下来。
她顾不得擦拭,抬头,血从她头发里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流淌过她的眼睛、鼻子和脸庞。
怀瑾“砰”地朝旁倒了下去。
窗边的茜色一惊,当即拔出腰间匕首四下环视,道:“谁?出来!”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远远的院子那边传来的琴声,没有了。
陛下出事了?!
她立刻跳窗而出,飞过院墙,踢门冲进雅舍,就看见赫奕躺在血泊中,身旁有一把断了琴弦的琴。
“陛下?!”茜色抱住赫奕吼道,“是谁?是谁?”
“薛、薛……”赫奕没能说完,他的呼吸停止了。
茜色心中一抖,惊呼道:“陛下!陛下!”刚要抱起赫奕,一道刀光从头顶上方劈落。
茜色一个跟斗翻身滚开,刀未落,刀风切在地上,地面顿时裂了一条大缝。
茜色连忙跳起来,想要再次捞人,这一次刀落了下来,贴着她的鼻尖而过,她一连换了七种身法,才堪堪避过,脊背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汗。
而她看见持刀人的脸时,不由得一惊——“刀刀?”
“你认识我?”刀刀眯了眯眼,却没有半点留情,又是雷霆一刀,挟着千军万马之势,划向她的腰。
茜色识得厉害,纵身后退,退出屋子,一边绕着梨树跑,一边道:“你疯了
?为什么要杀宜王?”
“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令?”
“夫人。”
“什么?”
刀刀很是理直气壮地道:“除了如意夫人,还有谁能使唤得动我?”
茜色顾不得惊讶,再看一眼屋里赫奕的尸体,一咬牙,转身逃了。
刀刀持刀追了上去。
两人如同两匹黑马,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奔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远方。
素石屏风后,薛采再次走了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皱眉道:“你确定这丫头没问题?”
“我确定。”另一个声音答道。
“她可是四面细作,防不胜防。”
“但她有一句话是真的。”
“什么话?”
“她是个逐鹿人,谁能赢,她帮谁。”
烤得金黄色的鸡翅浓香扑鼻,姬善张嘴先咬了一口翅尖,翅尖微焦,骨酥肉烂,好吃极了,当即满意点头道:“手艺进步了。”
伏周笑了笑,取了帕子擦手,就此停歇。
姬善扬眉问:“你怎么不吃?”
“心中有忧,没有胃口。”
“担心赫奕?”
“算算时间,他前几日就到了,却始终没有放焰火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