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姬善看着这样的薛茗,一颗心异常地难过了起来。
轿子里
,忽然传出一声深深的呼吸,像长时间憋气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重获生机。
姬善立刻扭头——伏周好了?
果然,下一幕,轿帘挽开一线,露出伏周深沉如海的眼睛。他缓缓开口道:“薛相,此番来璧,是我算错天机,祸及吾主,罪在我身。只求你将他尸身赐还,我这就回宜,有生之年,永不来犯。你若同意,立签国书。”
姬善睁大眼睛——不报仇?
门外的薛采,显然也有点意外,却没有松口:“不够。”
“你待如何?”
“宜王送还,大司巫留在此地继续做客,时机合宜,再走不迟。”
“陛下驾崩,宜需新王。我需尽快返回听神台,主持大典。”
“新王人选,我有推荐,保证宜国百姓人人满意。”
“谁?”
“小公子,夜尚。”
“他才十三岁。”
“宜王当年登基,也不过十五岁,两年而已,相差不大。”
伏周的眼眸沉了下去,道:“我若不允?”
“那就跟宜王的遗体一起留下。”
伏周转头看了眼薛茗,道:“你不在乎你姑姑的性命?”
薛采冷笑了一下,提高声音道:“姑姑为了我,随时可以死。对不对?姑姑?”
薛茗直至此刻才说了第一句话:“对。而且陛下走了,我……生无可恋。”
茜色面色微变。
“小忽……”薛茗突然唤道。姬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可她无法出声,只能抬头回应。
薛茗异常温柔地看着她
,道:“咱们姐妹一场,有始有终。你别害怕。”
什么意思?这是要?
“薛采,不用管我和小忽!到时候把我们的尸体跟陛下一起埋于皇陵,便是你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姬善面色一白。等等,我不打算给昭尹殉葬啊!
然而,伴随着薛茗的这句话,外面立刻燃起了火光。殿内巫女纷纷变色,围在轿子前面。
茜色厉声道:“薛采!你们薛家可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你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吗?”
“你以为这是哪里?”薛茗忽道。
姬善想,她确实不知道这是哪里。她鲜少在宫中溜达,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破的屋子。
“这是冷宫啊!我在这儿住了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住够了!”薛茗放声大笑,这一笑,脖子上的血流得更急了,“嬷嬷去年也走了,就只有我一个人。如今,能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去找陛下,我好开心!”
茜色一把将她推开道:“疯子!”
薛茗被推倒在地,继续笑,脖子上的血渐渐从血珠变成了血线。
火焰像舌头一样伸进门内,然后迅速烧了起来,茜色立刻脱下斗篷扑火。然而,窗户、屋顶同时“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姬善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白泽暗卫们爬上屋顶,其实是为了放火做准备,从一开始,薛采就打算牺牲薛茗!
往事恍如隔世,那个见姑姑受辱挺身而出用鞭子抽打曦禾夫人马车的小孩,
不见了;那个为了保护家人一头撞在柱子上的小孩,不见了;那个哭着接过白泽发誓要继承姬婴遗志的小孩,不见了……
十岁的璧国宰相,在纷飞大雪中点火,铁腕无情,没有丝毫犹豫。
姬善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和地上犹在疯狂大笑的薛茗,心头一片凄凉。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紧跟着,她被搂入熟悉的怀抱中,后退数丈,避过了前门的火。
抓着她的人,正是伏周。
伏周低头正要说话,就看见姬善在哭。这是她第三次在他面前哭,一次为她娘,一次为她爹,而这一次,不知是为薛茗还是为了薛采,抑或者,皆而有之。
四面是火,空气灼烫,每一口呼吸都似在熏烧肺腑,就在姬善以为会这样被烧死时,茜色突然翻开床榻上的一块板,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洞来。
巫女们立刻围成一圈,以衣扑火,让伏周先走。
伏周抱着姬善纵身一跳,跳入洞中。
姬善再次闻到了那股混浊发霉的味道。她很惊讶,为何薛茗的冷宫里也会有密道?为什么茜色会知道?
这一切都不合理极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惜她不能动也不能言,只能任由伏周抱着她在密道中快行。如此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来到出口。
出口外,是一家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布行。晨曦微亮,照着屋子里的绫罗绸缎,也照着伏周布满尘灰的脸,呈现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来。
伏周这
才将她放下,转身等着茜色和巫女们出来,然后朝茜色伸手。
茜色立刻识趣地从怀中取出解药。伏周将解药喂给姬善,姬善一能出声,就忙不迭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密道?”
伏周示意茜色回答。
茜色只好不情不愿道:“端则宫那条是卫玉衡挖的。”
“什么?!”
“你的痴情郎为了见你,花了一年半时间从薛茗住的冷宫挖了一条密道去湖心岛,好不容易上岛一看,居然不见你,气了个半死。”
姬善回想起再见卫玉衡时,他确实说过什么好不容易进了端则宫的话,居然是用这种方式?
“他怎么做到的?”
“薛茗那儿人迹罕至,他又收买了值班的守卫。”
“你又怎么知道的?”
“能被收买一次的守卫,自然能被收买第二次。”
“那、那冷宫到这儿的这条呢?”
“这条是颐非当年用过的。薛采让他从这里进宫,成了百言堂的花子。颐非走后,薛采命人封了密道出入口,但被我们重新打开了。”
“那等火灭了,薛采找不到我们的尸体,肯定知道我们从密道逃了呀!”
“对,所以我们得马上走。”
一名巫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倾脚工来了。”
“走!”
“等等!”姬善绝望道,“我们要跟倾脚工的粪车走?”
“你看不起倾脚工?你可知有个叫罗会的人,世副其业,家财万贯?顺带一说,他是宜国人。”茜色说罢不
再理会她,径自出去了。
伏周将姬善重新抱起,安抚道:“权宜之计,忍忍。你说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回宜。”
姬善沮丧道:“当初听说颐殊和云笛就是从粪车溜的,我还笑话过她。天道轮回啊!”
茜色的声音冰冷地从外传来:“要不你留下来别走了?”
“不行!”姬善一把搂住伏周的脖子道,“阿十在哪儿,我在哪儿,休想再把我们分开!”
一缕光透过门缝正好照在伏周脸上,映亮了他的惊悸和欢喜,就像光映亮海面,终于可见底下鱼群游弋,珊瑚丛生。
薛采走进嘉宁宫时,白雪已笼罩了整座宫殿,为之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