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是大夫。
又偏偏,让她与他有这样的羁绊和孽缘。
誓言沉如千斤,压在遥远的回忆中,也压在此刻绝望的境地里,提醒她——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啊,扬扬。
是大危机,亦是大生机。
江晚衣的话语于此刻回想在脑海中。姬善深吸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还没有绝望。
她必须想出解决之法。
姬善绝望地趴在
木榻上,风吹海浪,船身颠簸,她也跟着一荡一荡。
她完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这时舱门被敲了敲,她下意识地像只警惕的猫般弓起背来。门开了,进来的人不是时鹿鹿,而是茜色。
也是,时鹿鹿出入从不敲门。她放松下来,懒洋洋地重新趴倒,却被茜色一把抓起手,顿时惊呼出声:“疼疼疼疼疼!”
衣袖落下,茜色看见了包扎在手腕上的丝帛,冷哼一声道:“起来,准备洗澡。”
“什么?”姬善挑眉道,“一,大海之上洗什么澡?清水值千金啊!”
“你以为我乐意?大司巫交代的。少废话,快点准备。”
“二,我都受伤了,手不好使,怎么洗?”
“你以为我乐意?我帮你洗!”
姬善目瞪口呆。
茜色打了个响指,巫女们便抬着装满热水的木桶进来了——这一幕在听神台上时倒是经常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洗澡?”
“明日就入宜了,你身为大司巫身边的神女,怎能如此蓬头垢面,不成体统?”
“等等,神什么?我?”
“恭喜你,大人专门为你加了一个职位——神女。从今往后,你在巫族里的地位,仅次于他。”
姬善冷笑道:“他打算继续男扮女装欺世盗名下去呢?”说什么妻子,结果还不是见不得光?
“闭嘴!不得对大司巫不敬!”茜色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木桶前。
姬善想,洗就洗吧,不管怎么说,洗澡是件很
舒服的事。
巫女们退了出去,茜色挽起袖子,见姬善还在一旁慢吞吞地脱衣服,当即不耐烦地一把将她拉过来,按进水里。
姬善惊叫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准备什么?”
姬善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但最终一咬牙,豁出去道:“不管怎么说,都湿了,来吧!”
“婆婆妈妈!”茜色说着“唰唰”几下把她的旧衣服扯破了,然后抓起她的头发一阵乱搓……
三个船舱之隔的房间里,时鹿鹿正在翻看包裹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正是小姬善想要送给阿十的临别礼物,这一次出来,他没有忘记,让茜色一起带上了。唯独可惜了那包蒲公英种子,被伏周给吃了。
水花四溅声、姬善的尖叫声、茜色的抱怨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他看着这些礼物,听着远处的动静声,想着姬善愤怒鲜活的模样,唇角微扬。
姬善之前对他,一直很冷淡。
他以为她生性如此,但直到风小雅事件,他才意识到,姬善是有情绪的。
而如今,她对他也终于有了情绪。他渴望她的爱,却也享受她的恨。对被关在黑暗中十五年的人来说,风吹草动皆是情趣,最怕的是没有声音。
而那十五年里,其实有声音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伏周都很安静,安静地发呆,安静地拒人千里,安静得让他……备受煎熬。
赫奕,已经死了。
下一个该死的,其实应该是伏周而
已。
可他没办法杀死自己,只能先这样。他不知道下一次伏周会在什么契机下出现,但这不是很有趣吗?
越危险,越有趣。
他本就置身在深渊中。
姬善那边的水声终于停止了。过不多会儿,两个脚步声走过过道,来到门外。
茜色的声音隔着门板毕恭毕敬道:“司巫大人,她好了。”说罢一推,将姬善推进房内,再“砰”地关上门。
时鹿鹿忍不住想:这个下属,确实好用,虽然不够忠诚,但机敏识趣,远超其他巫女。
姬善踉跄两步,扶住一个矮柜才站稳。她的长发披散着,刚被熏干,蓬松得如云如雾;因为没有自己的衣服,穿了巫女的衣服。其实她气质偏冷冽,平日里也大多穿宽大的素色衣袍,脚踩木屐,显得懒散不羁。如今穿了彩色羽衣,加上额头耳朵图腾犹在,多了几分魅邪之感,倒是别样地艳丽。
时鹿鹿不是第一次见出浴的她,但这一次的她,经由茜色的巧手装扮后,最是符合他的喜好。
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
姬善凉凉地看着他的手,半点搭上来的意思都没有。时鹿鹿便笑了,突上前两步,将她整个人抱住。
“别动。我给你戴耳环。”他摘下自己的耳环,给她戴上。
姬善皱了皱眉,虽没反抗,嘴里却道:“大晚上的戴这个给谁看?”
“给我看啊。”时鹿鹿戴好一只,再戴另一只,“我喜欢你这身打扮。当初在听神
台时就该让你这么穿的,幸好,还来得及……”
姬善不悦地睨着他。他却满眼都是温存笑意,看着羽毛耳环在他最爱的乌发间飘荡,便觉得心也跟着一勾一勾。
“阿善,我都想好了。回到宜国后,我先对外公布你的神女身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然后你说几句大预言,一一灵验后,让他们看到你的神通;再把大司巫一职传给你,我则对外宣称飞升。飞升前做出最后的预言是——先帝有子在外,名时鹿,神择鹿为宜新主,不得有违。如此一来,你成为大司巫,我成为宜王……”
姬善打断他道:“你要自己称帝?”
“对。我想来想去,你说得对,让一千三百万人死,不难;让一千三百万人生,才有挑战。我既得你相伴,总要做些你喜欢的事,让你开心点。”
姬善不敢置信地看着时鹿鹿,时鹿鹿是不能对她说谎的,也就是说他真的改变主意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阿善,如此一来,我与你……”
“等等!你是宜王,我是大司巫——我们怎么做夫妻?”
时鹿鹿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快乐极了,他道:“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渎神!我父、我母,不就是这样有了我?”
姬善的心沉了下去。她还以为他有所悔改了,结果是他找到了比毁灭宜国更有趣的事。禄允和十月的私情是一切悲剧的根由,给伏周也好,时鹿鹿也罢,造成
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为了治愈这个伤口,伏周选择尽心尽力地改变宜国,而时鹿鹿选择……重蹈覆辙。
同一个人,为何会有两种如此截然相反的性格?
“阿善!我一想到到时候能在听神台与你私会,就……”时鹿鹿说着,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急促的心跳声,“好期待。”
“我不期待。”
姬善刚要把手抽回,他却抓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道:“也好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