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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来宜(出书版)(12)

巫女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什么死物。

吃吃噘嘴道:“看姐,这招不好使,你来吧。”

看看用一条彩带系住喝喝的眼睛,又对走走使了个眼色,道:“走姐,老规矩。”

走走无奈地闭上眼睛,摘下手腕上的佛珠开始默念经文:“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经文声轻柔细润,间隙夹杂几许呻吟。姬善离得很远,席地而坐,从怀里取出个小药瓶为自己敷药,被火烧过的地方星星点点,幸运的是都不严重,结了痂再一掉,最多留点疤。

她身上已有很多伤疤。

多年之前,琅琊捧着药来,也曾这般亲手给她上药,眉心微蹙道:“这些伤疤怎么来的?”

“陪祖父炼丹时不小心溅到的。”她回答,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我以后会注意的。姬家的大小姐,不该有疤。”

琅琊闻言却是笑了,道:“倒也不是。世间女子爱美,皆是为了讨好夫君,但以色侍人,焉得长久?你既已是姬家的大小姐,皮相如何不重要。”

“那夫人为何不悦?”

琅琊低声道:“人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如今为你上药,想的是可有人为我忽儿上药。”

“大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琅琊当时脸上的表情,至今仍无比清晰:那是一个女人,在家主和母亲两个身份间痛苦挣扎,回肠九转,难以言述。

琅琊病逝后,姬婴来找她,第一句话就是:“家母之过,我来偿还。”

姬善想,其实姬婴错了,她并不恨琅琊。

还有两个人,也对她身上的伤疤表过态。其中一个是卫玉衡。

他曾无比心疼地抓住她的手道:“大小姐何等尊贵,本不应做这些事,受这种苦!”然后又信誓旦旦地发誓,“终有一日,我要护你周全,令你再不受任何伤害!”

她哈哈一笑,笑得他心如刀割。

卫玉衡始终不明白,她的哈哈,是真笑。

姬善敷着药,感觉到某道视线,便回瞥过去——时鹿鹿就躺在不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的手。这让姬善想起,此人睁开眼看的第一处,便是自己的手。

“怎么,你也要敷?”

时鹿鹿摇了摇头。他被棉被包裹得很好,又有她遮挡着,没受任何伤。

“那么,就是有话说?”

时鹿鹿幽幽道:“你是谁?”

“我叫阿善,善良的善。”

“你是做什么的?”

“大夫。”

“你想要什么?”

“怎么?还想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你心不诚。”

“哈?”

“许愿,诚心才有回馈。你并不真想要我做你的奴仆,这不是你真正的心愿。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姬善心中“咯噔”了一下,看着时鹿鹿,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瞳仁深黑,仿佛能够吸纳一切烦恼忧愁。

“我真正的愿望是……”姬善缓缓开口,眼看就要透出几分真心,却在最后一刻,变成了冷笑,“我若告诉你我的愿望,岂非给了你一个挟制我的把柄?我像这么蠢的人?”

时鹿鹿道:“你真是位疑心重的姑娘,不过——我欣赏。”说到后来,又眯眼笑。姬善却很是讨厌他的笑容,当即伸手将他的脸推向另一侧。

这时看看一边走过来一边用手帕拭擦双手。

“问到什么了?”

“她们是大司巫伏周的侍女,在巫族地位极高,奉伏周的命令外出擒拿时鹿鹿,没想到半路被他逃了,所以继续追来……”

姬善皱眉,若有所思道:“还有什么?”

“没了。说到一半,突然毒发身亡。”

姬善连忙起身到海边一看,四个巫女果然全死了。死状非常诡异,眉心上的耳朵图腾本是红色的,此刻变成了黑色。姬善从怀中掏出一根针,试了试,没有变黑。

吃吃奇道:“不是服毒自尽?”

“是巫咒。”时鹿鹿的声音远远传来。

看看冲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襟道:“说清楚!”

“巫女若有背叛之举,就失去了聆听神谕的资格,受到神的诅咒,失聪暴毙……”时鹿鹿停了一停,又道,“家母也是这么死的。”

看看一怔,有些歉然地缩了手。然而,时鹿鹿脸上并没有伤心之色,反而温柔地冲她一笑。

看看心道:此人脾气倒好,比我哥好太多……

吃吃看着焦黑一片的马车,叹气道:“人死了,马车没的赔了,咱们接下去怎么办?”

走走也难过道:“车不可惜,就是可惜了车上的东西……”

“虽说万物皆可抛,只要人还在。但没了钱,咱们接下去怎么活呢?再去找个生病的冤大头坑一笔吗……”吃吃刚说一半,一旁的喝喝拉了拉她的袖子,然后脱掉被火烧出好多洞的外衫,露出里面的软甲来。

吃吃欢喜起来,道:“玄武甲?这个能换钱!”

喝喝脱下软甲拆开来,又从里面掏出了好多片金叶子。

大家的眼睛顿时都直了。

姬善拍了拍走走的肩膀,赞许道:“你当年救她,真是做了最正确的一件事。”

黄昏雾气氤氲,客栈的灯光被渲染成一个个圆圆的光球,宛如云雾仙境。

吃吃在巨大的象牙榻上滚来滚去,用脸摩擦着柔软光滑的锦被,发出了至理名言:“有钱真好啊……”

看看巡逻一圈,确定没问题后将窗户关上,点头道:“应该说,有钱,在宜国能活得最好。”

“为什么?”

“拿走屋举例。在程国,方圆十里都未必有的卖;在璧国,只能买,不能租;在燕,能租,但蛮贵的。而宜,只要五十文,凡是带金叶子标志的商铺,都可还车。多方便!”

“天子家的车,谁敢赖着不还?”吃吃说着,在被角也翻到了一片金叶子标志。金叶子是镂空的,里面站了只三头六尾的鸟,正是鵸余——宜国国主赫奕的图腾。

“没错,这家客栈也是悦帝的。真是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就有他的买卖。”看看说到这儿无限向往,“他肯定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

“不对呀,唯方第一首富是胡九仙呀!”

这时房门开了,喝喝推着走走进来,走走买了辆新轮椅,膝上放着几包草药,闻言道:“胡九仙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

“抓药时大伙儿都在这么说:他去程国求娶女王不成,回来的路上遭了海难,再没回家。胡家现在人心惶惶,乱得不行。”走走把草药递给喝喝,喝喝开始生火煎药。

“娶程王?他都五十了吧,还想娶程王?那程王最后嫁给谁了?”

“程王也失踪了。”

吃吃大惊,感慨万千:“怪不得说山中一日,人世千年。我们进山找药不过短短两个月,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榻上,时鹿鹿静静地躺着,直到此刻,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们在找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