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们齐声应是。
女夫子走到了姬善面前,见她睡着了,皱眉不悦。
石竹连忙回身推她,姬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道:“嗯?”
“你的如意呢?”
“如意?”姬善晃了几下头,才慢悠悠地清醒过来,“哦,如意。如意如意,如我心意。我的心意就是——什么都不插。”
书房里顿时哄堂大笑。
“胡闹!”女夫子斥责道,“偷懒耍滑,成何体统?我教你们插花,并不是要将你们困在这一方之地,想着法地折腾你们,而是通过此艺磨炼你们的性子,培养你们的情趣,让你们能够领略生活中的美好……”
姬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女夫子的脸一下子气白了,道:“黄花郎!汝敢如此轻慢我?”
姬善叹了口气道:“夫子,您看看她们……”她踢了前方的石竹一脚,石竹一下子惊跳起来。
“这丫头,来这儿前是家里的老大,下面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两岁起就帮忙干活,五岁放牛割草,做饭挑水,您看她手上的疮,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好。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回去了还得干活。你让她吟诗插花?不如教她做做女红针线,还能补贴家用。”
女夫子一怔,石竹定定地看着姬善,整个人都在颤抖。
“再看她……”姬善指了指牡丹,牡丹立刻戒备地直起身子,“她是商户家的庶女,整日一门心思想出人头地,你教她这些,让她长了见识,再回去有了落差,不是祸害别人就是祸害自己……”
牡丹跳了起来,大怒道:“你胡说!你污蔑!你你……”
“你父不是商户?你不是庶女?”
牡丹一噎。
“你娘还是个弹琵琶的青楼女子,老大嫁做商人妾,对不对?”
牡丹的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
“你不该学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学学算账管家,将来好帮你爹。”
“你!你!”牡丹突然掩面大哭,转身跑了。
其他人一片哗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姬善。女夫子瞪着姬善,姬善则朝她展齿一笑,笑得很是天真无邪。
“姬善真的这么说?”晚间,琅琊坐在梳妆镜前,崔氏一边为她梳妆一边汇报无尽思里发生的事情。
“是。她们每日只有书房中共处,也不许彼此交谈自己的家事,可她就是看出了每个人的身份来历。那丫头啊,不但嘴巴毒,眼睛也毒。”
琅琊沉吟片刻,忽而一笑:“倒真是挺像忽儿。”
“是啊,神似嘛。”
“这样,明日,你让夫子再考她们一次花艺。然后……”琅琊抚摩着手中的胭脂,眼神中却尽是哀愁,“我觉得,差不多可以选出结果了。”
“今日的插花是最后一课。”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有欢喜的,比如不擅此艺的石竹;有紧张的,比如擅长此艺的牡丹;也有继续昏昏欲睡压根不把这一切放心上的,比如姬善。
女夫子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到姬善身上,道:“今日没有主题,你们自由发挥。插完后,将花统一送去给侯爷夫人,由夫人选出你们中的最优者。”
姬善一听,腾地坐直了。她已在此住了一个多月,再没见过琅琊和崔氏,跟夫子打听,也只说不知。若今天能见到琅琊……
一旁的牡丹见她突然认真起来,当即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然而她快,姬善更快。
只见她拿起一株,“咔嚓”一剪,再随手一插,几乎没有停顿,不一会儿,花瓶就满了。
牡丹轻哼一声道:“有的人啊,把插花当堆放,一个月的学可真是白上了。”
姬善淡淡道:“管好你自己,人家的事情少管。”
牡丹面色一白,气得说不出话了。
女夫子看到姬善面前那瓶插得满满当当色彩斑斓的花,也是暗暗摇头。
如此一炷香后,所有女童都插好了,女夫子让众人继续练字,自己则亲手将花一一捧走。
姬善看到这一幕,突有所悟,再看字帖里的字迹,陷入沉思。
石竹扭头,惊讶道:“黄花郎,你居然没睡觉?”
“嗯?”
“你的字已经练得那么像了……能不能教教我?有什么诀窍吗?”
姬善动动手指,石竹便如小狗般凑了过来。
“放弃吧。”
“哎?”
“好好当你的农家女,别自寻死路。”
石竹一僵,咬着嘴唇低声道:“我本也不敢奢望能够读书认字。可突然有了这么珍贵的一个机会,我也想好好学,也许、也许就能……”
姬善打断她:“你觉得为何你会有这种机会?”
石竹一怔。
“你毫无天赋,脑子也不聪明,凭什么从你们那犄角旮旯里把你挑到这里来学习?”
石竹答不上来,她的眼眶红了。
牡丹将笔一停,拍案道:“够了!黄花郎,我忍你好久,真是听不下去了!你以为你是谁?入了学堂,大家就都是一样的,你凭什么狗眼看人低,说这个没出息,那个没前途的?农家女怎么了?怎么就不能读书认字了?”
其他女童也都纷纷停笔,义愤填膺地瞪着姬善。
姬善扫视了一圈,悠悠道:“因为你们都是蠢货啊。”
“你!”牡丹气得当即就要上前打她,姬善头一低,扭身逃了出去。
“有种别跑!姐妹们,一起上……”
姬善冲出书房,沿着来时的路跑。这一个多月来,虽然每天都是坐着没有窗户的轿子来回,但她心中已默默记下了方位时长和沿途声响,现在正好可以实践一下脑海中的某个想法。
然而,刚跑出竹林,就被人抓住了。
那两人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突然出现,一人扣住她的一条胳膊,将她压在了地上。
“住手!”崔氏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人立刻松手。姬善抬头,还没看到他们的脸,他们就“嗖”地消失了。若不是胳膊上的疼痛仍在,真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而这时,牡丹她们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也从林中传来。
崔氏皱了皱眉,望着远远追来的女童们沉下脸道:“谁允许你们离开书房的?”
牡丹等人连忙停步,解释道:“是黄花郎她欺人太甚……”
崔氏打断她:“都回去,我有事宣布。”
女童们乖乖地低头回去了。崔氏瞥了依旧躺在地上的姬善一眼道:“还不走?”
姬善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胳膊道:“她们烦死了,我不要跟她们一起上学了!”
“快走吧。”崔氏虽在催促,却牵住了她的手。姬善垂眸看着那只手,心中越发确认了一件事。
果然,待所有人回到书房坐好后,崔氏开口道:“女夫子家中突然有事,请辞了。咱们的学堂,到此结束。”
一语如石,惊起千层浪。
“结束?什么意思?学堂没、没了?”
“夫子有什么事?不、不能请别人吗?”
“那、那我们不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