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几案旁,吃吃边揉头边道:“这巫毒真是厉害,我整个人跟被暴揍了一顿似的,哪儿哪儿都疼。”
“能及时解就不错了,知足吧。下次再中招,就得死翘翘了。”
“不怕,我对善姐有信心!善姐,你一定能研制出解药来的,对不?”
“嗯。”内室传来姬善的回应。
吃吃很高兴地道:“听,善姐说没问题!”
看看瞄了秋姜一眼,刻意问道:“善姐,风小雅没事吧?”
姬善没有回应。
吃吃道:“完了,善姐不说话,就是要糟糕啊。你说说那个茜色,怎么能那么狠呢?鹤公为了救她,不惜跟所有人为敌,她却在后面捅刀子!”
看看又看了秋姜一眼,心想不愧是传说中的如意夫人,脸上真的一点表情都没有,啥心思都看不出来。
“她是疯子吧?她到底是不是江江啊?怎么能这样对鹤公?”
“善姐不是说了嘛,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准她都移情别恋了,不爱风小雅了。”
“瞎眼的贱人!”
看看咳嗽了一声道:“文雅点,喝喝在呢。”
“喝喝在我也要骂,禽兽不如……”吃吃正在骂骂咧咧,内室的姬善警告道:“太吵了!”
吃吃一怔,连忙噤声。
房间里安静了一
盏茶工夫,直到姬善掀帘走出来,对秋姜道:“你……要不要见他最后一面?”
秋姜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动,像镜子承受不住重击,终于裂了一条缝。
姬善补充道:“他没有意识。你可以一见。”
秋姜站在原地,没有动。
姬善朝四个丫头使了个眼神,带着她们退出客房,并关上房门。
吃吃作势就要往门上贴,被姬善揪住耳朵道:“做什么?”
“好想知道她会跟鹤公说点啥。”
看看道:“我也想知道!”
“别闹,吃饭去!”姬善抓着她们下楼。
房间里,秋姜盯着那道帘子,薄薄一层纱,却似隔着万水千山,遥不可及。
唯方如此之大,多少人说着再见再也难见。
唯方如此之小,多少人不愿再见却总是再见。
是命运吗?是嘲笑吗?还是……考验呢?
多少人生死之际可以不顾一切,而到了她这里,这一步,依旧沉如千斤。
今日发生之事,像一出精心为她准备的戏码。
她不肯出现,她不肯表达。
于是冥冥中那只充满恶意的手,就强行将她捉过来,按在台下,看一切发生。
看新人如玉,看欢天喜地,看前缘再续,看破镜重圆。
她想:她不遗憾,也不后悔,更不回头。她要继续往前走。
但突然间,喜事变成丧事,新人变成敌人,强行缝合的镜子再次碎裂,而她给予了无限祝福的那个人……就要死去。
秋姜的眼泪流了出来
。
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凭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什么和什么……
最终归结为了另外三个字。
五色小盏,分别装着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原味的五种豆花。
每人只吃自己那一份。
吃吃吃着甜豆花,对吃着原味的姬善道:“善姐,姬大小姐会见鹤公最后一面的吧?鹤公真是太可怜了。”
吃着咸豆花的看看道:“自以为是情圣的男人,最终都会死于女人之手。”
“多情有错吗?”
“多情没错,多情到愚蠢就是错。”
吃吃顿觉吃不下去了,把碗一放,重重叹了口气,道:“鹤公死了,燕王得多伤心啊。”
“茜色的目的不就是惹燕王动怒,挑起两国纷争吗?”
“但你说,她怎么会有巫毒?又怎么知道只剩下最后一瓶解药呢?”
看看和吃吃对视了一会儿,全都想起了一个人。
“时鹿鹿?他跟茜色是一伙的?!”
“八成是!”
二人齐刷刷看向姬善,道:“善姐,你觉得是他吗?”
姬善吃着没有添加任何调料因此极为寡淡无味的豆花,幽幽道:“听说秋姜做的素斋非常好吃,尤其豆腐,堪称一绝。”
吃吃看看莫名其妙。
姬善以手托腮,望着楼上客房方向道:“人死了,办丧事时,也许能吃到?”
“善姐!鹤公都要死了,天下就要大乱了,你只想着吃吗?”
“九成九吃不到,唉。”姬善叹了口气,好生失望。
吃吃
急道:“善姐,你快想想办法阻止……”
走走打断她:“死不了。”
“哎?什么?”
“如果鹤公真的命不久长,大小姐绝不会坐在这里吃饭,而是拼了命地翻医书找偏方寻奇药,死马当活马医也要闹腾起来,直到对方咽气才肯罢休。”
姬善悠悠一笑道:“知我者,走走也。”
吃吃“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道:“也就是说,鹤公不会死?但姬大小姐以为他要死了,也许就会对他说一些……平日里不会说的话?”
看看点头道:“生死之际,确实可见真心。”
吃吃睁大眼睛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鹤公的?”
姬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吃吃啐道:“善姐,你这招太阴险了!”
“我是在治病。”
“什么?”
“风小雅是个痴儿,先被姬忽抛弃,再被茜色这么一搞,压根不想活了。此其一。”
“还有二?”
“姬忽命不久长。”
此言一出,四人皆惊。吃吃颤声道:“真的?”
“风小雅跟她是两个极端:一个肉身强健,心却千疮百孔;一个破烂之躯,偏偏心志坚韧。所以,一个能活却不想活,一个想活却濒死。”
“那你这算是心病用心药医?”
“我想知道……人类,为什么如此脆弱,哪怕衣食无忧、毫发无损,却仍会抑郁成疾;又为什么如此强大,开天辟地,改写山河,驯百兽为禽,驭万物以乐。为什么有些病药石无解却可自愈;为什么
有些病对症下药却仍消弭……”姬善说到这里,用蘸着汤汁的筷子在几上写了一个“医”字,“医的本意是什么?是把箭从中箭之人体内挖出来?是用药酒消毒对抗顽疾?还是,巫医同宗,驱散心邪?”
她的眼瞳幽深,神色难得一见地严肃:“江晚衣立志于医,对他来说,无所谓人,只在意病。不管好人坏人,只要是病人,他都医治。我的道与他不同,我不问病症,只求医人。所以……”
纵她一生,三分疯癫,三分痴狂,三分清醒,再加以一分亏欠,变成了十成执念。
行观天下,医人为生。
是谓,善。
没什么。
秋姜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就是毁誓,不过就是屈服命运,尊崇本心,自私一次又怎样?
她朝帘子走过去。
一步、两步、最后一步。
手指轻抬,触及纱帘的瞬间,铜钩映出半张脸,其他全是模糊的,唯独眉心被颐非用剑文出的姜花,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