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这帮官员,究竟瞒了他多少?
官员们每日都汇报说方朝四海安宁、歌舞升平,但这天下,当真歌舞升平吗?
重重疑虑涌上心头,赵泽下意识地侧目,去看齐慕先——
饶是现在任谁都很难相信,齐慕先特意跑来大理寺、特意提出要监审此案,会对自己儿子犯下的事毫不知情,但毕竟是从小敬重的老师,赵泽内心还是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一切只是凑巧,希望齐慕先是真不知道齐宣正已经被扯进这样的凶案中。
仿佛相应赵泽的期待一般,齐慕先并没有急着为齐宣正的撑腰,相反,他看到齐宣正后,脸上的表情居然确实很惊讶!
“正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慕先适时地拍案而起,一副不可思议之色。
“你不是说你为了你母亲,正在外地祈福吗?!”
“父亲,我……”
齐宣正没明白父亲为何这反应,一时呆滞。
“逆子!你这逆子!”
齐慕先颤着手指指向齐宣正。
“你母亲尸骨未寒,你竟然……你竟然……”
话说到这里,齐慕先忽地捂住胸口,抽搐两下,倒在地上。
“同平章事大人!”
“大人!没事吧?”
齐慕先一倒,众人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以大理寺卿为首的官吏纷纷围上去,想要扶住齐慕先。
就连赵泽都大吃一惊,一声“相父”就要脱口而出,看到垂在自己面前的帷帽白纱,才勉强止住口。
但他仍担心地冲过去,问:“齐大人,你不要紧吧?”
齐慕先浑身颤抖,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拼着一丝气力,颤抖地指向齐宣正,道:“他……让他给我过来……”
话完,齐慕先双目一闭,不动了。
“同平章事大人!”
“齐大人!”
齐慕先年事已高,又刚经历丧妻之痛,若是当真受了儿子的刺激,身体状况不是闹着玩的。
电光石火之间,赵泽脑海中已经转过许多念头。
这时,大理寺卿把上齐慕先的脉,道:“还好,还有气,只是被气晕过去了,但脉搏有点虚。”
大理寺卿看向头戴帷帽的赵泽,迟疑说:“小萧,既然你非要主审此案,那你看……?”
赵泽是真心关心齐慕先的,他匆忙一想,马上道:“休息!马上休息!将齐大人送去后面的屋里歇歇。至于齐宣正……先让他去照顾他爹吧,门口派人守着便是。
“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死者毕竟是乐女,齐宣正……应该罪不至死。万一齐大人有个三长两短,好歹齐宣正在场,能听完他父亲交代的事情。”
大理寺卿一听这话,眼神一动。
但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应道:“行,那就按你说的办。”
*
大理寺内一阵兵荒马乱,赵泽那边暂停升堂了,其他官吏们则搀扶的搀扶、搬抬的搬抬,费了老大的劲,总算将齐慕先送到后面的屋子里休息。
大理寺遇到紧急情况或者大案的时候,不时会有官员会在此处留夜,因此也有可供官员们休息留宿的临时屋子,齐慕先就是被搬进了这里。
齐宣正一路上哭得那叫一个惨,先前的嚣张是半点都看不见了,只顾着撕心裂肺地喊:“爹!爹啊!儿子错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直到陪齐慕先进了屋,齐宣正仍是大声哽咽着,哭声屋子内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边哭,边对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
大理寺卿一拱手,配合地退出屋子。
房门一关,他又从袖中摸出银子,赏给左右的小吏。
这些小吏一路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先前他们连传唤齐宣正上堂都不敢,此时更是安静。待拿了大理寺卿的钱,他们主动就往前走了数步,离屋子几丈远,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
大理寺卿遂满意,自己去守在院口,防止有人靠近。
*
屋内,齐宣正一边夸张地哭着,一边敏捷地仔细四周门窗,等确认周围人都退开了,他才去轻推床上的齐慕先,道:“爹,爹!人都走了。”
齐慕先缓缓睁眼,见只有齐宣正一人,从容地坐起身来。
齐宣正见状一喜,当即奉承道:“爹,太好了,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但齐慕先左右瞧瞧,蹙眉,略显疑惑地道:“那萧寻初就这样放我们进来了?他自己没跟来?”
“对,那人这回还蛮识相的,自己就往后堂另一方向去了,这样正好。”
齐慕先凝了片刻。
他说:“那个戴帷帽的人,对我的态度倒比萧寻初本人温和。”
齐宣正一惊:“那人不是萧寻初吗?!”
齐慕先道:“多半不是。”
说实话,齐慕先一来,看到主审官头上竟然戴了个夸张的帷帽,也相当意外。
他第一反应,“萧寻初”为了抢在群臣向皇上上书前解决此案,即使身体有问题,仍然不顾一切地以最快速度升堂。
不过,齐慕先很快意识到没那么简单。
这个主审官尽管故意假装声音沙哑说话,以模糊两人嗓音方面的区别,但哪怕不考虑声音,他的语气、说话方式、为人处世方式,还是和“萧寻初”差太多了。
要是换作“萧寻初”,绝无可能在堂上那么轻松就放他们父子俩过来,甚至连跟都没跟来看看,还轻易说出齐宣正“应该罪不至死”这样的话。
看来“萧寻初”也不傻,知道亲自审这桩案子肯定会有大问题,还专门找了个笨蛋替“他”背锅。之后“萧寻初”只要说自己是受人胁迫,就能轻易将罪责推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不用说,定是那个主审悄悄去找“萧寻初”,商量接下来怎么办了。
不过……这个替“萧寻初”背锅的人究竟是谁呢?一般人能有这种能耐和勇气吗?
不知为何,齐慕先隐约觉得这人有些地方让人熟悉,他对自己和齐宣正也似乎更宽容。齐慕先原本以为,需要费更多劲才能有和齐宣正单独对话的机会。
齐慕先心思缜密,不会错过一丝危险,他头脑飞转,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猛然坐直,道:“快,有我们的人在外面,你马上出去问一下,赵泽这会儿真的在宫里吗?”
“赵泽?!爹你怀疑戴帷帽的那个是赵泽?!”
齐宣正大惊失色,一瞬间就面色苍白。
“要是赵泽那不是——我刚才在外面还——”
“快去问!”
齐宣正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子。
没多久,齐宣正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折了回来:“没收到赵泽出宫的消息,大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