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寒门之士[科举](313)+番外

通政司等衙门不甘示弱,也办了几份报纸,但论影响力和受读书人看重的程度,仍是《育言报》为优。

张居正病的那几日落下了一期《育言报》,病好之后便两期一起看,前一期报纸倒没什么,最新一期——张居正双眼不由眯起。

第二版上正提了几句汉室女子干政之事,讲天子年幼,后宫借机干政云云,强调仁德的天子应当有自己的主见。

若是只写汉室倒也罢了,《育言报》上这篇文章却称赞了马皇后、钱皇后等本朝仁德的皇后。

张居正双眼不由眯起。

写此文章者虽为佚名,可观全文之内容,另有所指的意味颇浓。

柳贺看来还是十分不满太后之所言。

但他敢写这个,胆子着实是大了些。

张居正其实对李太后教育天子的方式也有不满,李太后严厉有余,柔和不足,令天子对其只有畏惧,可纵观本朝,哪有贤明天子事事遵后宫之意?

何况李太后出身一般,重后宫的规矩本是无错,但治理天下却非仅靠严厉便能做到。

但《育言报》所指之事,便是张居正这个首辅也不敢说。

柳贺胆子当真不小。

何况在张居正看来,此时实不该招惹李太后。

他派人去叫了柳贺,待柳贺到时,他直接将这文章指给柳贺看。

柳贺却一脸无辜的模样:“弟子实不知恩师指什么?”

张居正道:“你在这指桑骂槐,以为我看不出,还是天子看不出?”

听了张居正的话,柳贺却正色道:“此文非弟子所写,但对文章所言,弟子十分赞同。自洪武朝至今,本朝天子治国皆由大臣辅导,后宫向来不涉政事。”

柳贺觉得,这文章已经十分给李太后面子了。

大明朝不愿外戚干政,因而皇后都是清白人家出身,挑的是贤明大体之人到宫中指导,而李太后并非隆庆的正妻,皇子正妻在礼数、教育上自然无可指摘,可到了妾这一层,标准就要放低许多。

何况当下那位陈太后还在世呢。

陈太后是穆宗明媒正娶的皇后,虽不受穆宗宠爱,但其人性格温和,为皇后时也从未为难穆宗的妃子。

“祸从口出,你须得注意。”张居正道,“行事该有分寸,你既敬重天子,也该敬重太后。”

柳贺道:“弟子一贯敬重太后,此文并未影射任何人,若有人偏要对号入座,弟子也毫无办法。”

礼部这期《育言报》一发,果然,柳贺第二日便遭到了武清伯李伟的弹劾。

弹劾中说,礼部办报,本该论礼制之事,此报为朝廷之报,可柳贺却将《育言报》当作其私人之物,报其私仇。

李太后认为柳贺这讲官不合格,要天子选“贤明”的传闻有不少官员知晓。

该说柳贺年轻气盛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太后斥责他几句,他都心怀不满,特意在《育言报》上指着李太后鼻子开骂。

可他所言也未必有错。

天底下最叫人讲规矩的是皇室,最不讲规矩的也是皇室。

冯保为何得势?正是因为李太后宠幸。

但李太后的权势从何而来?自然是来自天子。

眼下天子年幼,李太后动辄斥责,甚至干涉朝臣们办事。

只不过别的官员不敢讲,柳贺为人有些愣,敢把这事堂而皇之地说出。

据说李太后在宫中气到不行,对天子道,《育言报》登这文章是何意?莫非是将她比作那祸国之人?

天子连连致歉,甚至跪在太后面前,口中称是他的罪。

李太后对此却仍觉不够,必叫天子将柳贺这礼部尚书之位踢了。

她知晓,以天子的本事是动不了六部正堂的,便将张居正和冯保叫去,叫两人将柳贺踢出京。

然而,自武清伯李伟上疏弹劾自己,张居正和冯保又被李太后叫去后,再过一日,柳贺便上了一封《论罪疏》。

在疏中,他道,是臣的罪责,臣不该说当今太后不如马皇后,即便臣一字未指当今太后,但武清伯斥臣说了,那便是臣说了。

太后您是万民之母,即便马皇后随□□打下天下,可论贤明,哪能比得过当今太后您呢?

他这一封疏引经据典,显出了他为天下文宗的深厚功底,隆庆五年殿试时,柳贺论的便是“礼”这一字,但在这之前,柳贺一直未任过礼部官员,因而官员及士子们都未见过他对礼之道侃侃而谈。

这一封疏读下来,虽字字都是歉疚,可字字都能说到人心上。

论与天子共患难,穆宗皇帝最为担惊受怕之时,陪在他身侧的是陈皇后。

论辅佐天子,虽张居正未必够格,可穆宗天子握手托付的是高新郑。

太后做了什么?当今天子一即位,她便将穆宗重托的高拱一脚踢开,全不论天子的临终嘱托。

且后宫通过内侍托付首辅一事,在整个大明朝可谓闻所未闻。

柳贺身为礼臣,纵然无法阻拦太后,可提出自己的意见却也是份内之责。

大明开国二百年,一向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何时轮到后宫了?

尽管官员们这般想,却无人敢在李太后面前这么说,柳贺这胆子,真是……

叫人捏了一把汗。

柳贺论自己的罪,但每一句都是阴阳怪气,太后原本就十分生气,见了他所言,更是气到大怒:“此人大胆至极!他怎么敢?”

“这是栽赃,是构陷!此等大奸之人,岂能容其立于朝堂之上?”

第236章 太后震怒

被李太后认为是大奸大恶之人的柳贺,不仅没有自觉离开朝堂,甚至还大咧咧去给天子讲学。

他并非对李太后有私怨,只是柳贺觉得,罪己诏一事,若有一回就能有第二回 ,太后在朝事上如此肆意妄为,长此以往,朝中官员岂非都要受他掣肘?

便是天子,行事都该有分寸,更何况是太后?

会引起太后震怒也在柳贺意料之中,他既然敢上疏,便不惧太后之威,何况太后越是愤怒,越是指使张居正与冯保去对付柳贺,正是印证了柳贺的话。

官员们如今看柳贺的神色都是一副“……”的表情,仔细想想,这位大宗伯也曾经发过癫。

虽然发癫的次数不多,可一旦他较了真,朝中能拦住他的还真不多。

上上回是会试之中,他将张居正之子的考卷筛落了。

上一回是夺情之事上,满朝文武都不敢劝张居正,只有他亲自上门至张居□□/上,将其劝回了江陵老家。

还有对宗藩,柳贺也展现出了毫无风度的一面。

之后便是这一回的《育言报》了。

柳贺声明他并非意有所指,可武清伯不信,太后也不信,他于是破罐子破摔,没错,我就是骂了,你李太后是嫌我说你不如马皇后吗?

行行行,我便告诉天下人,你李太后比马皇后强。

这一刀可谓扎得极深。

李太后焉能自比马皇后?马皇后当年与太/祖一同打下天下,什么苦没有吃过?她自起事那日起,便担着人头落地的风险。

何况马皇后是太/祖明媒正娶的妻子,《育言报》要后宫女子、天下女子学马皇后又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