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喝喝和各种贿赂是免不了的,这些都跟往年一样,今年加量,再多送一点好处,他们家里都有在读书的孩子,在考学这件事上,见着县尊都要喊一声老师,说出去他们地主跟衙门才是自己人,不怕衙役们不站他们这边。
收税的衙役跟往年一样如期来了,从建国以来,收税的一般规则就是夏税以银钱为主,秋税以粮食为主,一年两次收税对底层百姓来说就是家破人亡的日子。
三家地主联手作东,请衙役们好吃好喝了一顿,在酒席上托付了他们这小小的麻烦事。
衙役们吃饱喝足,兜里也揣够了银子,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脑子有点不清醒,反正是爽快地应下了。
次日上午,村民排长队缴税。
排第一个的自耕农按自家田亩数交上足额的现钱后,就见收钱的衙役拿个戥子左量右量,一把大剪刀把本就很小的碎银又切一刀,然后说一句银子成色不够,再加三钱银。
那一刀剪下来的碎银分明成色一样,但农人不敢反驳,能补上钱都是小意思,于是乖乖地又掏了三钱银子。
衙役再拿戥子一量,又说银子不足数,少了一钱半,还要再加点。
农人只得又掏一块更大的碎银,想换回先前那块小一点的,但他刚伸手就被衙役摁住了,周围的衙役群起扑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人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然后以他偷窃税银的理由又加罚一笔,从他怀中搜出钱袋直接抢走。
记账的衙役这才慢悠悠地在账本上添上一笔。
家人哭着扑过来将人抬走,但一搬动他就噗噗吐血,排在后面的农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也落个这样的下场。
等到第二个人上前缴税,本着花钱消灾的想法,很自觉地将零头凑整,记账的衙役翻翻账本又说人去年拖欠税银,但以衙门收税的德行,真要欠了税银早就牵羊捉鸡搬粮食抓人服苦役了,哪能放人到次年再追讨。
这位农人知道衙役们这是盯上自己的钱袋子了,不敢有丝毫反驳,对方说要补缴多少就乖乖掏钱,天知道他们怎么算的,掏到最后就只剩了一角银子,买点油盐就没钱了。
但总算这人是花钱消灾,除了口袋重新比脸干净以外,没挨打没受骂,走出队伍后就与一脸担惊受怕的家人回家去了。
排第三个的同样是自耕农,跟前一个人一样,衙役说多少就给多少,把兜里的碎银子都掏尽了,只剩了一点铜板回家。
第1632章 泸西村的夏收(八)
他们这些有钱缴税的自耕农都排在队伍前面,本以为今年会过个轻松年,谁知衙役们还是不掏空他们的钱袋子不罢休。
后面缴税的人纷纷学前面的样子,身上只带了原本足额税银的人,衙役翻翻账本说一句不够之后,就被绳子一捆绑在树上示众,家人无奈只得赶紧回家把藏起来的银钱送来赎人,而且因为这一绑,还得多加一笔罚金,连铜板都付光了。
此举又吓坏了队伍后面等着缴税的农人,藏钱是没有用的,把钱双手奉上才是明智做法。
明知这是衙役们借机故意捞钱,但村民们又能怎么反抗呢,折腾一上午,自耕农们总算都缴完了夏税,同时,钱袋子也都干净得没装过钱一样。
好几户原本打算娶媳妇嫁女儿的人家,此时都筋疲力尽地瘫在家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衙役们收钱收得痛快,村民只要自觉掏钱他们也不多生事端,毕竟世代穷困的村民今年手上的钱是怎么来的他们都清楚,没想过干事出格得罪祁庄。
从初夏的冬小麦到前不久一车车的谷子,祁可是种田能手是现在公认的,本县那些世族大户都承认亩产量不如她,跟着她干活的村民不挣钱才怪了,他们只要抱紧祁庄的大腿,等秋税的时候还能再来肥一次。
自耕农除了被掏尽口袋,恢复到贫困日子以外没有别的波折,但下午轮到佃农们缴税了,那就跟上午完全不一样了。
年复一年司空见惯的哭泣声再度响起,虽然有些佃农给祁庄干活挣了些零钱,可是只够家里嚼用,根本不够缴税,因为他们的夏粮收得太少了,在缴了给地主的地租后所剩无几。
佃农本就是失地农人,无田税可交,可却排队缴税,自然是章金姜三家地主将本应他们承担的赋税转嫁出去的结果,衙门还收税收得理所应当,将交不出税银的农人用绳子绑在树上示众,家中妇孺要是能凑到钱来赎人就可把人领回去,不然就要带走服苦役。
祁庄的女仆们不在缴税的现场,但她们依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出头,军是军,民是民,祁庄的农田打的粮食都算在军队头上,一斤都不给衙门缴税,祁可也就不会去挑衅衙门收税的大权,做任何给他们送把柄折腾柏大将军和柏家军的事。
就凭上午衙役们收税的种种行为,放在祁可身上就足以搅动她抗税的神经,甚至付诸行动,但对村民们来说,做梦都没梦到过抗税暴动,逆来顺受是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哪怕再也受不了了也就是个自杀了事。
在一片乱糟糟的现场中,急中生智的人还是有的,看着自家男人绑在树上,有脑子转过弯来的妇孺跑向祁庄,跪在大门外两手空空地要借钱。
副管家慢悠悠地从正房走出来,站在大门后面看着门外跪了一地的妇孺,眼中毫无怜悯。
“借钱容易,你们拿什么还?拿你们自家房子做抵押吗?”
第1633章 泸西村的夏收(九)
借钱要抵押物,他们还能拿出来的只剩下一家老小栖身的宅基地,同时他们又是佃农,租了章金姜三家地主的农田交租子吃饭的人,就算把宅基地押给祁庄换钱赎人,接下来怎么还钱又是大问题,还不出来的话,一家老小都得出去讨饭。
“求求你了,借钱给我们吧。”
“你们那么有钱,借钱给我们吧。”
“发发慈悲吧,借钱给我们吧。”
妇孺们砰砰磕头,根本不理会副管家说了什么,一群人跪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倒是挺统一,而且皆都是空手来的。
“关门。”副管家哪里会跟她们磨嘴皮子,直接下令,转身就走。
“不要!”
妇孺们尖叫着扑向徐徐关门的大门,但门板合上的力量比她们强,最后还是砰然关闭上了闩子。
“发发慈悲吧,求你们了!”
“开门!开门啊!”
“柏家军不是人人称颂的朝廷军队吗?你们跟那些地主有什么两样?!”
妇孺们尖叫着大力拍门,拍到她们粗糙的手都红了,紧闭的大门后面依然无声无息。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又呼啦啦跑来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
这群人冲过来,把堵门的妇孺们拳打脚踢地拖开,然后男人们手里捏着才拿回来月余的地契,拍着门大喊请祁庄租下他们的土地。
经历了收税的毒打,让这些自耕农们知道应该靠哪一头才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