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归无声地呼吸,听见那细碎的脚步走到床前来。
归归提心吊胆,害怕昨天晚上痛哭的事暴露了,导致她还没完全准备好的对峙提前到来——紧接着下一秒,床垫稍稍一倾。
思归妈坐上了女儿的床沿。
余思归大气不敢喘,在淡光中紧闭着眼装睡。
思归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说是雷鸣也不以为过。
可是,紧接着,思归的头发被轻轻抚摸了下。
妈妈手指轻轻穿入女儿圆滚滚的、不太服帖的发梢,将女孩子打了结的头发解开。
动作非常轻柔。
——像是在对待一朵这世上她最爱的花儿。
-
……
“余思归,你最近这是怎么了?”
发卷子时,盛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教室里一片嘈杂,归归呆呆抬起头:“啊?”
“——你一直在发呆。”她同桌拎着一摞卷子,拧着眉头说:“而且话也少了。”
余思归一听这话,立即炸起浑身的毛:“你管我捏!”
大课间阳光明媚。
“……”
“归老师,”盛淅忽然问:“——你知道为什么你凶人的时候,不仅没用,而且还没人害怕吗?”
归归一呆:“……?”
女孩子看上去有点空白,盛少爷稍稍一顿,担心打击到对方,含蓄地提起建议:“就……下次凶人,先试着从别用‘捏’开始?”
归归:“……??”
“——卷子。”
盛淅友好地递给她一张纸,
余思归接过自己的卷子,呆呆点头道谢,看见分数,忽然又有种难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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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因为这个让她高兴过。
思归把那张卷子叠进卷子夹时,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这张卷子上,是个所有家长都会欣喜若狂的分数;但在柳教授那儿,却像吃饭喝水似的平淡。
妈妈肯定是在为女儿开心的,但是——
——但是。
余思归闭上眼睛,呼吸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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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支撑起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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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归在私下里做了许多功课。
女人的天性里似乎就有“隐瞒”的本能,思归妈妈熟练地瞒着思归,思归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瞒着她母亲。女孩儿一本一本的找书看,自药里推测,从妈妈枕上的头发诊断。
她总会告诉我的,思归心里明白。
这是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
一轮复习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但余思归几乎将所有的压力都发泄在了卷子和课上,仿佛那是个能逃进去的理想乡,只有做题的时候才能专注,才想不起妈妈抽屉里多出来的新药。
——余思归看到那盒新鲜的药后,冷静地搜索了下。
……是处方药。
主要针对恶性浸润性肿瘤及肉瘤的化学治疗,可以网购,思归点开看了看,已经能走医保的药物价格已经不再高昂,一盒不过一二百,再不复前些年一盒几千上万的恐惧。
然而买家评价里有人在转卖。
「本来是为老人买的。」
「现在老人已经过世了。购买记录真实有效。」
那个买家说:「还剩八盒,半价出售。」
余思归看着那条评价沉默了很久,抱着作业出去,坐在了妈妈的对面。
柳教授的消瘦并不明显,气色也还算不错,暮春周末,她正在客厅翻看一本书,角田光代的《坡道上的家》。
“囡囡?”
柳敏见女儿出来,有些惊喜,笑着在暮春天色中问:“你怎么了呀?”
归归忍着泪道:“我房间里太吵啦。”
第六十四章
「你最近太安静了。」
刘佳宁这么说。
余思归当时只是笑了笑, 没作回应。
思归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
“第一名”从来都不止是靠聪慧就能达成的,它是技巧,更是刻骨的努力。
小时候思归贪玩, 加上当时课业简单, 她在大多数人里夹着, 成绩其实并不突出,只是个课外很能打、莫名受老师器重的小姑娘。
她真正的崛起是在初中时——尤其初二。
考试难度猛然拔高后, 余思归的地位变得不可撼动。
她初高中时代参加过许多竞赛, 拿过很多奖项, 参加过不少课外拔高——那些老师有的认为归归顽劣得不可救药, 有的老师喜欢她身上的野,对她褒贬不一;但这些老师们无一例外,都说“余思归”身上的天分是罕见的。
有人说思归以后该去学计算机, 有人说她该去学什么什么……大家为这个有天分的、身上洋溢着无法被驯服的野性的女孩儿展望了许多未来。老师长辈们宠爱她, 希望她以后走得远,希望她以后赚大钱。
但没人猜对这女孩这一生所学的,第一样课本之外的东西,是什么。
……
余思归合上书。
六月将尽, 暮春傍晚,月季香滚滚弥漫, 校园中无尽夏已开了。
余思归手指漫不经心夹着书页,一人坐在长凳上发呆。
片刻后她瞥了眼落日余晖,起身回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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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归是那时才发现, 自己是远比自己想的要坚强的。
——毕竟非坚强不可。
她无人可倾诉,因此总是显得有些安静, 但是事实在她心里烙了个印,她哭过几次, 后来就好了。
思归在镜子里见到自己的眼神,也是能笑的,能开玩笑,但总和先前不太一样。
不一样在哪呢?
思归呆呆地对着镜子想,感觉自己和先前分明没什么区别。
后来,很久以后,思归在附院的肿瘤科的走廊里呆坐着,那里人来人往,她在人潮中坐了一下午,看奔波的人们和查房的医护,才隐约明白不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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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思归看人很准,这次也没例外。
她选坦诚的时间无怪乎就是两种可能:一是瞒不下去了,二是此时宣布的话,对思归的影响最小。
——余思归觉得有点可笑。
谁能料到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都在撒谎?
妈妈自以为隐瞒能保护年少的女儿,而女儿配合她出演,只为了在妈妈捅破窗户纸的时候显得可靠,让她能够安心。
事实证明,余思归关于‘坦白’的两个推测都是对的。
——妈妈坦白的那天,还坚持参加了学期末的家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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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时已经搬到了高三的教室,顶楼,俯瞰大海。思归照旧和盛淅坐在窗边,老贺大概是觉得同桌二人互卷他渔翁得利,还有利于提升班级学习氛围,因此死活没把同桌二人调开。
家长会那天下午,思归一个人穿过海边长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