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年了,她心想。
一年前的六月七日,思归在考场上魂游天外,看着卷子,脑子里却都是妈妈的叮嘱与被窝里残余的、正在冷却的妈妈的温度。
一年后的今天,思归在同一个考点,挥手道别来送考的同桌。
盛淅站在人群里,站在阳光下,单手插兜,笑着远远地和她挥手。
思归也开心地笑着挥回去,转头拾阶而上,小跑着在考点里寻找自己的考场。
似乎都没变。
但是今天是晴天。
思归过了金属探测器,把档案袋放在桌上,在凳子上稳稳坐定。
距离开考还有许久,监考老师指指教室外拿着背诵篇目的同学,问余思归:“不再看看?”
思归正经想了两秒钟,答道:
“不用了,不差这会儿。”
然后她拿出准考证与身份证,放在了桌子的右上角。
-
盛淅应该在对面的咖啡厅奋笔疾书。
思归写着作文想。
读大学远比想象的要忙,思归撑着腮帮写作文,总觉得人生是个围城,在高中卷完了进大学还要继续,搞不好连工作了都是这样。
周围有人在抓耳挠腮,多半是作文不太好写。
归归倒是也没觉得多难写——当然也没到下笔如有神的地步。思归写到一半后总觉得有个自然段扣题扣得不自然,但中性笔写的字注定划不掉。
她纠结了一小会儿,竭尽所能地在后文找补了下。
“……”
一看就知道是我硬扣的……余思归硬着头皮想,但是肯定有人写得比我烂……
毕竟不可能每次考试都顺心,人生不如意之事居多,归归心想。
管他的。
-
“……也就那样吧。”龟龟叹了口气。
盛淅:“也就那样是哪样?”
“……”
“就,”龟龟忏悔地说,“没有那种slay全场的自信。”
盛少爷:“……”
一向较为谦虚的盛少爷安慰龟老师:“很正常,本来考完试就不会有这种自信的,能有这种自信的都是神经病。”
余归归说:“但我以前就有。”
盛淅说:“…………“
失去自信的归老师悲伤道:“我以前每次考完试都有那种我好了不起我好牛逼我这次必前三的感觉,从小到大,每次都有。Everytime,无一例外。”
“……”
“算了,”思归难过地讲:“盛淅,我去昌平你也不能抛弃我哦。”
盛少爷欲言又止:“但你刚刚认领自己是神经病……”
“不准抛弃我,”余思归警告他:“你说了你能接受这个通勤距离的!”
“……”
盛少爷笑了出来,说:“好。”
她身后,海风哗啦啦吹过,月季花叶如雨落了一地。
-
高考数学也让她心里没底儿。
思归做卷子的时候木楞楞的,出来后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犯了计算错误,和盛淅讨论了下那道导数题,盛淅做出来个和她截然不同的答案。
归归抓心挠肝地难受:“你帮我问问你同学——”
盛淅想了想道:“不能问。”
“……”
余思归从小就有种考试的直觉。
也就是说,她一考完其实心里差不多就知道自己考得如何——砸了就是砸了,考好就是考好。她的考试第六感向来很准,但是这次高考,却是个例外。
她考完理综都不知道自己考得怎样,不觉得考得好,也不觉得考砸了,纯粹的混沌。
但是这次高考她一点都不紧张,不紧不慢的,心态相当稳。
余思归检查完英语答题卡的最后一个选项,望向窗外金黄的夕阳,心中却猛然地生出一点实感。
高中生活正式地结束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余思归已经想不起了,连考完试的记忆都不剩。
只模糊地记得那天晚上刘佳宁,和她的父母。
还记得那晚濛濛的,如泣如诉的雨。
-
但一年过后,窗外夕阳万里,月季盛开。
随着打铃声响,思归交上最后的答题卡,拎着自己的小档案袋,出了考场。
大台阶上黄昏倾泻,校门口人声鼎沸,高考后考生父母抱着花,在门口侯着,思归看到那些中年人站在夕阳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
余思归知道那场景永不会属于自己。
但心里却总有个“倘若”。
而这个“倘若”,会伴随思归一生,直到她垂垂老矣,直到她呼出生命的最后一息。
女孩子竭力忍住眼中的泪光,拿出手机,想联系一下盛淅,看看晚上怎么安排。
而紧接着下一秒——她突然看见人群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被挤在人海正中。
夕阳晕染他的短发,如橙黄的海,紧接着他在橘黄天穹下抬起头来,和思归四目相对。
那一刹那,盛淅俊朗眉目舒展,冲她温和一笑。
他一边笑,一边扬起手中花束。
一束法国黄郁金香。
那花如同明黄火焰,含着一整个夏天的热烈。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他喊道。
思归跑下台阶,花束包装纸被夕阳染得晕黄,两人在人海中拥抱。
-
……
思归趴在窗台上,摆弄窗台上的郁金香。
高考结束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各个学校群里满是志愿填报指南,贺老师担心思归高复班里消息不如一中灵通,特意将一中宣讲群里的链接转发给思归,让她去参加。
六月二十四号放榜,在这之前数不清的、各种机构与招生组的宣讲。
窗外蝉鸣不绝。
思归趴在沙发上,一个个翻找本届宣讲信息——北京科技,北京理工,北京邮电,华北电力……什么国网后花园……她一边翻,手机嗡地一响,贺文彬在微信上问:“你估分没有?”
归归本本分分放下宣讲册,老实回复:“没有。”
贺老师发来语音,归归一点开,就听出贺老师那头差点把办公室掀了:“不估分怎么填志愿——?!余思归你是第一次参加高考吗你是第二次了!!你总得有个位次参考吧!!!”
贺老师第二条语音几乎是咆哮:“你能进省前一千你知道不?!”
余思归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贺文彬:“……”
贺老师急怒攻心,第三条语音恐怕已经把一中天花板震了下来:“后天放榜!!大后天开提前批填报通道!!余思归你又给我来这一出——!!!!”
思归被三条语音震得鼓膜发疼,心虚地把手机倒扣了过来。
她家茶几上堆满了各大高校的宣讲材料,但归归却连估分的念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