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子在深夜的队伍里,聊着天,沿路走向香山。
那是一条非常、非常漫长的路。
思归走到植物园时人都要废了,天黑得像校领导的心,姜骞在一旁苟延残喘,两个人互相搀扶,室友体质显然和她的口才不成正比,拼着最后一口气,虚弱地问:
“……如果我死在这里贵校是不是要吃官司?”
“啊……?”归归困得人都要去世了,答道:“应该会……吧?”
“我这就死!”室友挣扎着发狠:“我死还不行吗!!”
归归拼命扶着室友,心里惨叫你这个人好奇怪啊,怎么好像还有什么恐怖的黑暗面——
结果姜骞说完话,周围同学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
室友抹了把脸,说:“不行,不能死,得支棱起来……余思归你还比我小只呢,我总不能压在你身上走完全程……”
归归又想生气又想笑,困得要命,但又十分开心,姜骞强行从比她小只的归归身上爬了起来,忽然问:
“你不怨恨吗?”
归归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怨恨什么?”
“你男朋友——”姜骞说。
“他应该在家睡大觉吧?余思归你在这儿跟我累死累活,穿着全套军训丑衣服,背着这么沉一床大棉被负重越野,你男朋友睡得飞起——”
归归心想这都凌晨两点多了,少爷肯定在睡觉,点点头。
她室友于是又靠愤怒发电,获得了前进的动力:“男的就是这样,泰山崩于顶而睡眠不改,我神经衰弱十九年了,天天晚上论斤吃酸枣仁,别的不想要,就想要他们的睡眠质量……”
归归笑出了声。
学生们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前方路灯漫漫,队伍也被拉长,有人去搀扶掉队的学生,在黑夜里化为一条通往香山的灯带。
——去年盛淅他们也是这样的吗?
归归觉得累得要命,却又十分开心,和同学闹成一团,接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手风琴的乐声。
黑夜灯火万里。
长号与竖笛响彻苍穹,手风琴、口琴与大提琴,乐队交奏,管弦乐在乡间的路灯下响起。
那旋律十分熟悉,思归侧耳倾听,有同学小声交谈,问这是什么歌。
下一秒,余思归忽然瞥见了坐在田垄上的人。星辰晴朗,虫声透绿,盛淅在乐队里,靠在路灯下,披一件黑卫衣,拉着手风琴。
乐声悠扬如诗。
“西山苍苍,东海茫茫……”
有人唱了起来。
“吾校庄严,岿然中央……”
有人应和。
“莘莘学子来远方,莘莘学子来远方——”
“自强,自强,行健不息须自强——”
歌声中,盛淅自他的手风琴中抬头,在田间夜风里,和余思归四目相对。
他坐在塑料板凳上,脚踩地面,隔过人群,心情不错地看着她,风箱稍稍拉开,以嘴型道:
「跟着唱。」
“致知穷理,学古探微……”
服膺守善心无违。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为什么昨天没告诉我呀?”
晨光洒进食堂, 思归眼睛亮亮地问。
早晨四点食堂就已经开始为拉练结束的新大一提供早饭,姓盛的在橱窗里点了份萝卜缨包子,又转头看着她。
大玻璃外梧桐叶流金, 食堂里, 女孩子头发潮潮的卷起来, 从鸭舌帽下钻出几绺,看上去风尘仆仆, 却充满活力。
盛淅问:“豆浆要甜的?红枣的?”
归归说:“红枣的。——你为什么最开始不告诉我呀?”
“一份红枣豆浆, ”盛少爷斟酌了下, 对阿姨说, “再给我来一碗小米粥吧。”
归归没得到答案,却还是很开心,笑眯眯地说:“盛淅你拉手风琴好帅的。”
盛淅哧地笑出了声, 夏日早晨阳光淡薄, 树梢仍有一层薄雾,他的手风琴没还,放在食堂座位上占座。
“你不和你室友一起吃早饭吗?”盛淅偏了下头,莞尔道, “我看你俩路上聊得挺不错的。”
女孩儿开心地说:“你更重要。”
盛少爷显然十分受用,又向打饭阿姨要了一个巨□□球, 两个还热乎乎的茶蛋,滴一声刷了校园卡,端着餐盘示意归归跟他回去。
窗外晨光正好, 两人在手风琴旁落座。
“我本来还想把她拉过来和咱们一起吃饭的。”归归不无歉疚道,“结果她一看见宿舍楼的影子就说了声‘抱歉, 失陪’,头都不回地逃了……”
思归指了个方向, 那边姜骞缩在食堂角落里,以一种谁都莫挨老子的神情,扣着鸭舌帽,给自己的社交充着电,安稳地享受她丰盛的早饭。
“……”
盛淅对此不予置评,思归剥着橙子,过了会儿笑了起来。
“笑什么?”盛淅好笑道。
归归摇摇头,又隔过餐桌笑眯眯地看他与他的手风琴。盛少爷把茶叶蛋剥好,放在她盘子里,思归也把自己剥的橙子分给他一半。
阳光穿过晨雾,落在长桌尽头,薄白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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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军训为期三周,包含基本的军事常识与救护知识。
九月初军训结束,结业典礼一关,余思归一刻都没喘,紧接着就打响了第一枪——选课战役。
然后以惨败告终。
选了坨屎。
“第一轮选不上挺正常的,”盛少爷随口道,“你觉得好的课,别人肯定也喜欢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跟进大平层的装修。
归归周末跟着他过来,看这所房子装修,哪儿哪儿都看不明白,然后困惑地问:“体育选到散打正常吗?”
“……”
盛少爷难以置信地问:“你选之前为什么不问问我?”
“就剩这个了嘛。”归老师挠了挠头,“我和姜姜约好了,我俩都选这个,我跟她俩人知根知底,期末考就我俩互殴,彼此放点水。搞不好还比什么选羽毛球乒乓球啥的轻松呢。”
盛淅说:“…………”
他看上去,挺不想说话的……
过了会儿盛淅看了看硬装,又问:“为什么会叫姜姜啊?”
归归为难地说:“叫骞骞……不是像那个在里面踩缝纫机的……的……”
“……”
“不太好吧?”归归歉疚地问。
盛淅说:“…………”
然后思归又总结道:“姜骞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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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淅一直对自己院系的课程,不怎么发言。
归归去年就发现盛淅不怎么评价,只能从他的努力程度推测他们课程都挺难的,余思归当时还以为他的缄默是个例,结果到了选课时四处打听课程才发现,‘不对新生表态课程到底怎样’是整个院系老生的特色。
无论问什么学长学姐,无论问他们什么课程,答案一概是“你上了就知道了”,最多愿意多点评几句老师的授课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