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泯夹起筷子面,微一思索,愉快点头:“是。他是个会为自己选择的人、选择的路,胼手砥足到底的男人。”
思归一愣。
这是个非常高的评价。
甚至可以说是跨过万水千山、证明自己的坚持后,才能得到的评语。
“责任型男人,”成泯大言不惭道,“像我。”
初冬正午的太阳洒落进食堂窗户,归归没忍住,被逗得笑出了声。
成泯自己说完也笑的不行,又板下脸对学生说:“你可别笑,你笑话他也是笑话我。——你男朋友呢?怎么又没跟你一起来?”
“他拉我吃饭来着,”归归诚实地说,“但我心里乱,没跟他一块儿来。”
“不想见他,”中年人略一停顿,“但见到我,倒愿意开口说说?”
思归看着成老师,想了半天,诚实地说:“……也不愿意。”
成泯失笑,道:“他惹你了?”
“这……也没有。”归归挠挠头,心想总不能告诉他我心里好像有个坎儿,一个疙瘩。
这个疙瘩太过复杂,我总要想明白才不会在他身边拧拧巴巴。
思归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菜,说:“但我觉得……应该是我的原因吧。”
——因为我不够强。
思归难受地想。
-
——因为我不够强,所以平衡不好学习与生活的关系。
余思归拼尽全力,舍弃了大一的快乐与生活,社团学生会一个没参加,把自己过得像个高三学生,日日素面朝天。她没去过酒仙桥,也没去过南锣鼓巷,连故宫都没去过。
我舍弃了那么多,却仍只能追上那么一点点。
盛淅上个学年奔波上万公里,周五下午就出发去北京南站,往返动车票尽数压在思归家的柜子里,攒了厚厚一大摞。
而思归如今才发现,去年的盛淅是个超人。
余思归无论如何都不愿被盛淅落下。
——却又真切地,看见了自己极限所在。
「我已经挤不出时间了。」
余思归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她过得并不快乐,却不想把盛淅当情绪垃圾桶,情愿自己面对。
那难过里,又逐渐缠上其他酸楚。
余思归想念自家的小楼,那栋有朱红的瓦的,露台上沉甸甸地开着月季的房子;想念家门口的坡与梧桐,想念海棠与葡萄藤。想念妈妈。
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
……
“香山的红叶要掉光了。”盛少爷忽然说。
“我们这个周末去看吗?”
他说这话时,他和思归正坐在咖啡厅里,湖光山色间垂落一缕雪白天光。
思归前一天刚熬过夜,疲惫地趴在桌上。
归归被他一说,当时鼻尖就发酸,趴在桌上小声道:
“……没时间,下周一高数小测。”
盛淅愣了三秒,吃惊道:“你怎么做到一秒钟就能这么委屈的?”
“心里真的委屈就可以。”思归含泪传授经验,并用脑壳子在桌子上滚了滚,又告诉他:
“然后一个星期赶四个due就可以真的委屈……不用很多,四个就够了。”
这也太可怜了。
“要不要我帮你?”盛淅问。
思归:“诶?”
盛少爷说完,俯身看她:“我这周正好有点空,能救你一命。你把不想写的作业给我,我给你写——你呢就匀点时间出来,跟我去一趟香山,我们去看看落叶,然后回来,再跟我一块儿去验收装修。”
思归呆愣地与盛淅四目相对。
“上周团队就跟我说装修完了。”
他看着思归的眼睛,眼黑而静,声音很轻:
“你和我一起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已经装修好了?
归老师吃了一惊, 看着盛少爷的目光,他旁若无人地趴到桌上,小情侣在桌上大眼瞪小眼。
“不去看我就弄死你。”他温和地说。
归归:“……”
你脾气怎么这么奇怪……思归含泪想, 为什么动不动就要威胁我两句, 点了点头, 说:“我下周六应该可以。”
少爷眉毛稍稍一扬,归归明白他在问什么:“作业我还是自己做。”
盛淅问:“写得完?”
“写不完也不能给别人。”思归闷闷地说。
大少爷不置可否, 轻蔑地哼了一声, 意思是不识好歹。
余思归知道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她想证明盛淅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选择更重要的事物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思归想。
哪怕被舍弃的是生活。
-
「你还能舍弃什么?」
思归不知道。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输。
余思归开始更长久地泡在自习室里,泡的时间甚至比盛淅还要长;她试图攀上一个山峰,只是那山峰布满风雪。
人生似乎总是这样, 思归想。
向上的路, 朝圣的路,从不是坦途,它永远在山峰之间隐匿自己的面孔。思归从小习惯了向上攀爬,却从未遇到过这么险峻的山岭。
「人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极限, 该怎么办呢?」
余思归没有答案,却感到极重的压力。
-
——而那压力, 在十一月下旬的研讨课上,被具象化成了一个数字:她的分数。
思归看着那期作业上明晃晃的69分,猝然抬起头, 对上一旁成泯的目光。
冬日,窗外梧桐落尽了。
教室背阴, 却在十一月有了点儿光线。
成泯老师正颜厉色,带着极重的谴责之意, 两指在思归的思路本上点了点:“自己看看自己的阻滞参数都算了个什么。”
余思归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她脑子发木,加上又是自己做的题,看见自己列的微分式子,四平八稳,并没看出什么不对。
成泯立刻发现她没看明白,指向她式子的第一行,严厉道:”你的库伦散射呢?我让你做的这是个什么步骤,用不用考虑库伦散射?!”
思归那下才反应过来,注入离子的步骤中必然要考虑库伦反射带来的阻滞,这一点甚至是高中生就应该考虑到的。
思归那下苍白得说不出话,成泯极为不满,在她本子上拍了两下,又对学生说:
“别犯这种低级错误。”
成泯批评人并不说重话,但被他批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人胆颤心惊。
成老师是个会把「不满」完整地展现,更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的人,他心情好时温文儒雅、极好说话,但他一发脾气,哪怕重话一句不说,也没人敢在他人跟前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