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夜间出兵,站在山坡之上纵火烧向毓关。自然风会将火势逼入毓关之中,萨奚人必定会整夜灭火,兵困马乏。第二日一早,风向掉转,火势渐小,再由山谷趁虚攻入毓关,萨奚人必无招架之力。
祁璟听得眼睛渐渐发亮,忍不住拍腿称赞。“董大人之后果然博学,璟愧不如!”
江月心道一声幸亏,幸亏这在夜里,他看不清自己有些发红的脸。
“我这便去召集两军副将,商议对策……你先睡罢。”祁璟心中急切,登时已经取了衣物来穿,江月却因知他连着照顾了自己好几天,恐怕未得好眠,满心担忧地问:“当真这样急,现在便要商量吗?”
“倒也不是,怎么?”
长久相处,祁璟怎样一番事业心,江月虽不全然清楚,却也能猜到七八,因而只得拿自己做了借口,三分羞,七分怯地解释:“我一个人,害怕。”
祁璟忽然一愣,已经披到身上的衣服,却不想再穿。
他怎么能忘了之前她的惊梦与忐忑,他又怎么舍得将她一个人扔下。
“那明日再说吧,你睡便是,我来陪你。”
江月见祁璟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即便在屋子里,寒冬夜里也冷得可怕。江月第一次注意到,原来祁璟每天睡觉时都要盖整整两床被子才能抵御寒冷。
她心里一软,想到前两日祁璟相伴,也不曾对自己做过什么,当即便往后面挪了挪身子,拍了拍床上的位置,“天太冷了,你上来睡吧。”
美人相邀,祁璟再自持,情动之下也受不住那诱惑。他近乎小心地躺到了床沿上,与江月保持了刚好的距离。江月隐隐一笑,探过身子放好床帷,继而背朝床内,闭眼入梦。
元月初十的夜里,大军出征。
祁璟一改往日作风,竟是最后一个才赶到阵前。陆阅山勒马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将军没把信的事情告诉董姑娘?”
“没有。”祁璟答的爽快,驱马前行,神色凝重,“有什么事攻下毓关再议……此役不论用了什么办法,硬攻的时候都是一场恶仗,你管好你的兵,别做无谓的牺牲。”
陆阅山抱拳称是,再不乱置一词。
一个时辰内,火光映天,远在夏州城中的江月都看到了那样滔天的色彩。
她抿唇轻轻一笑,拢紧了衣襟,退回到房中。
“也不知道这一仗什么时候能结束。”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绕过屏风,正欲解衣上榻。忽然,颈间一阵剧痛。
江月正要呼救,嘴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捂住,然后……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醒醒,董江月!”江月被这名字吓得一个机灵,登时睁开双眼。“啊!!!”
“叫什么叫!”
“阿、阿古……?”
江月此时躺在一个山洞之中,陡然见到一张离得又近、又大还又熟悉的面孔,不由吓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隔开了一段距离,她终于看完整了那人的五官,确然是与阿古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看起来年纪比阿古大了几岁,人也沧桑成熟,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那人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递出一只烤好的兔子腿,“赶紧趁热吃了,咱们还得赶路。”
第19章 失踪
一个喷香扑鼻的兔子腿,和一个蓝眼睛的陌生人,江月再三衡量,终于抵抗住了生理的需要,轻声问道:“你是……?”
“帖穆尔。”男人见江月神情,索性主动拉起她的手,让她握住肉腿,然后转身往山洞口去,。“我是阿古的大哥,你可以叫我帖穆尔,愿意随他叫一声大哥也可以。”
帖穆尔身形高大,两肩极宽,他站在了山洞口处,竟可以挡住所有透进来的光线,“填饱肚子就要走了,不知道魏人什么时候会来追,咱们要尽快翻过毓山才行。”
他自说自话,江月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一面撕咬着手中的兔肉。她只见帖穆尔动作熟练地熄灭火堆,把仍带着香气的兔肉用一张牛皮纸抱紧,继而揣入怀中。他好像既不在意自己的心思,也全然没有伤害自己的想法……大抵不是来替阿古寻仇的?
腹中的饥饿提醒着江月,她错过的绝不止一顿饭而已。略作犹豫,江月试探地开口:“是你之前打昏了我?我睡了多久了?”
帖穆尔回神扫了眼江月,女孩儿神情镇定,竟然不显露半分恐惧。帖穆尔有些意外,嘴上却还是不温不火地解答了江月的疑惑,“一天一夜,我手劲大,不过你肩颈的伤,我已经替你上过药了。”
“你要带我去哪?”
“我的家乡。”帖穆尔面色坦然,只一双碧蓝如海的眼睛,像是荡着隐隐的哀伤。“是阿古来信叫我来此地接应你们二人……他虽然去了,可你是他认定的妻子,我自然不能罔顾你的死活。”
帖穆尔的汉语俨然没有阿古熟练,平稳的腔调中还带着些萨奚口音。
这是江月第一次在自己知情的条件下接触萨奚人,他穿着民族的服装,衣领上有一大圈动物的皮毛,手背上也绘着图腾,健硕的身躯和小麦色的肌肤都昭示着他游牧民族的身份。
他虽是阿古的哥哥,却比阿古更像一个异族之人。可此时,江月却全然没有仔细分辨的心思,那句“他认定的妻子”,重重地砸在了江月的心上。
江月微带几分防备地盯着帖穆尔,沉吟一阵方温声询问:“你说你是阿古叫你来的,可是我从未听阿古提起你……阿古……也从没说过,他要娶我。”
她自己身陷囹圄,显然不能冒昧告诉对方自己既不打算随他离开,更不愿意嫁给阿古。江月巧妙地避开话锋,选择了更为委婉的表达方式。
帖穆尔闻言颇为惊讶,江月只从他眉梢一扬一之中,便发觉这个男人对此前祁璟营中之事知之甚少。
“阿古生前没有告诉你?”
“没有。”江月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叫我等他,我等了……但他,没有回来。”
帖穆尔像是沉入巨大的悲伤,一言不发地站在江月身前,连眼角都跟着低垂了下去。
谁知,他缄默半晌,最后仍是斩钉截铁地道:“阿古既然递了口信给我,自然是要托我们照顾你。你放心,不管阿古在或不在,我帖穆尔都会把你视作弟妹照顾,走吧。”
没有给江月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更不曾询问过江月的意见。
“等等!”
江月脱口唤道,帖穆尔带了几分不耐地站定身子,“怎么?”
是索性直接挑明事实?还是伺机再动?
“我……我要解手!”
三天三夜的殊死搏斗,毓关终于回到魏人的手中。
一具具马革裹尸的战亡将士被人从关外抬入关中,大火之后的焦灼味道仍然挥之不去,整个毓关沉重、安静而肃穆。
这一仗饶是有大火相助,却也是十分惨烈。只因胜利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大家憔悴的脸上,仍然个个布满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