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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7)

但这只是一瞬间,短暂到孟采薇都怀疑这是她的错觉。

裴少嵇很快松下了手中的力度,孟采薇亦是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逃避一般取走那三炷香,捏在指中,屈膝跪到了棺木前的蒲团上。

她闭着眼,乱糟糟的心事纷然浮上,孟采薇一个个按压了下去,才将香递给秋黛,敬到了鼎炉中,自己则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她这是想把惠安侯的在天之灵,当作佛祖来拜了。

等站起身,孟采薇依旧扮作是冷静的模样,温声道:“少嵇,你也来给侯爷上个香吧。”

裴少嵇从善如流,亲自点了香,跪到了适才孟采薇跪过的地方。

至此,在场众人才恍然大悟。

孟采薇这是压根就不打算让裴少嵇和裴少冠跪到同等的位置上去,如此一来,裴少嵇相当于比裴少冠的地位还要高出许多,而相应的,日后谁尊谁卑,也就分明了。

就算孙亦绫明日还能有更多的招数来抢这个嗣子的位置,今日灵前一拜,却已是胜负分明。

孙亦绫顿时大恨,上那两个空荡的蒲团,好似是孟采薇赏她的两个大嘴巴,成为了莫大的嘲讽。她死死地盯住了孟采薇,却又无计可施。

偏偏孟采薇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看起来既不为战胜了谁而愉悦,更不为抬高了裴少嵇的地位而兴奋,一切就像是本该如此。

确实,孟采薇从头至尾都只是淡淡地瞟了孙亦绫一眼,紧接着就把头转向了裴少嵇。

裴少嵇也恰巧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亲自敬上了香,便走回到孟采薇的身侧。

——倒真像一对慈母孝子。

孙亦绫冷笑,亦是跟着掉转目光,望向裴少冠,“冠儿,你该学学你大哥哥的孝心,还不快去给你父亲也上三炷香?”

十二岁的小胖墩已经明白何谓生死了,甚至还知道一些鬼神之说——他是有先生教书的。

因此,面对母亲的吩咐,他明显地露出了踟躇。

虽说棺材里躺着的是昔日和颜悦色的父亲,又岂知他现在是人是鬼呢?

孟采薇眼尖地注意到裴少冠的犹豫和孙亦绫在后面频频使出的眼色。

她缓步上前,伸手压在了裴少冠的肩头,“冠儿还小呢。”

大抵是听了孙氏的嘱咐或是教训,裴少冠又是庆幸有人替他解脱了困境、帮他说话,又是有些忌惮地躲开了孟采薇的抚摸。

孟采薇也不恼,依旧道:“冠儿就在这里给父亲磕个头好了,侯爷宠爱你,自是不会为此而责难你的。”

她语气温和平柔,倒比言辞里颇多暗示和警告的生母显得更可亲些。

不过六年级大的小孩子,心里还是简单得很,一时有人替他说话,哪怕是和母亲一向不和的女人,也值得暂时“利用”一番。

裴少冠迫不及待地跪在原地磕了三个头。

孙亦绫攥紧了袖沿,“冠儿,你……”

“孙姨娘,那是二公子。”孟采薇及时地提醒孙氏自己的身份,接着,抬起头向旁余女眷道:“侯爷生前看重你们,有什么体己话,你们也趁最后的关头,多和侯爷说说吧。别叫侯爷挂记着走,你们,也都别留下什么遗憾。”

这是在暗示众人,轮到你们磕头了。

这些久居侯府的女人们当然不傻,眼见着侯夫人生生把阔别五年的大公子都扶成了嗣子,她们还在这里强较劲,又有什么意义?

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个个挺着的身子,全都匍匐下去,只剩下孙亦绫。

她不得已,唯有跟着大家一起磕下头去。

然而,此刻的孟采薇就站在裴少冠身侧,也就是孙亦绫的面前。

孙亦绫这一俯身,更像是在对孟采薇俯首称臣。

孟采薇低头睥睨着孙氏,微微动了一个口型——以牙还牙。

一样都是哑巴,就看谁倒霉,先吃到这个黄连了。

☆、隔岸观火

熬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孙亦绫却并没能如愿再与裴少嵇争抢最后正名的机会。

盖因这一夜过去,孟采薇和裴少嵇两人都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莫说是出去悄悄进些点心,他二人甚至连口水都不敢喝。

孙亦绫好强,自是不肯在这上头输给他们“母子”,小胖墩几次偷偷摸摸地跟母亲喊饿,孙氏都强压着他,未许他出去进食。

是以,天刚蒙蒙亮,小胖墩就饿晕了过去。

孙亦绫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命人抱起儿子回到后院里去。

孟采薇与裴少嵇对视一眼,纵使相顾无言,心中也都是一轻。

随着朝阳初升,坐夜的仪式总算结束。孟采薇撑着地砖勉强站起身来,她虽然没有小胖墩饿得那么严重,但毕竟是通宵,孟采薇身体的状况又算不上太好。跪着不动尚且能硬挺着,等她站起来时,也禁不住脚下踉跄,眼冒金星。

脑袋懵懵的,孟采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前栽。

她甚至连绝望的念头都没力气去想,一瞬间只想听天由命,哪怕是摔死呢?只要姿势摔得美一点就好了……

然后,臂肘往上三指的地方被人牢牢握住,轻巧一带,她就站得直了起来。控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撒开,力道也未减半分,“去端碗枣茶。”

沉稳的声音响在她耳畔,紧接着是一个焦急的女孩子答应着去了。

孟采薇仍然觉得混混沌沌的,但过了一会,也恍似分清了那两个声音的主人。

答应着离开的应该是秋黛,那么身边剩下的婢子,应该就是冬妆了。

“少嵇,我没事……你且先松开……”灵堂里还有他父亲的小妾呢,这么着,可真不成体统,“冬妆,过来搀我。”

谁知,臂上压迫性的力道半点没有减少,裴少嵇语调清淡,“母亲身子不适,少嵇自当搀扶母亲。”

说话的工夫,秋黛已经去而复返,因为怕夜里孟采薇喊饿,偏间始终煨着热枣茶,此刻一碗热乎乎的红枣汤入腹,暖意泛上来,里面的糖分,也暂且给孟采薇不少“补给”。

裴少嵇终于撤回了手,“来吊唁父亲的宾客不时便至,我暂且回去更衣。”

他没有多关切她什么,让孟采薇一时有些不明白,裴少嵇刚才到底是真的担心自己,还只是为了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总是要配合他的,“你去吧,用过了早膳再应酬,身子要紧。”

裴少嵇称是而去,孟采薇也遣散了灵堂旁余众人。

·

惠安侯下葬后的五日,整个侯府都安静得异常。

大概是四十九天的停灵闹得大家身心俱疲,连孙亦绫都不出来蹦跶了。

然而,每个人都得以休息的时候,孟采薇和裴少嵇却并没有闲着。

逝去的惠安侯既已下葬,新的惠安侯就要尽快产生。

从孟采薇和裴少嵇的角度看来,他们占尽了嫡长子的一切优势,不动即是动,只要孙氏不再横出来滋事,这爵位一定能顺理成章地落到裴少嵇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