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棘手的事依然存在。
“咱们身上带着孝,入宫是不能的了,我这边没法儿进言,又要找谁来上奏为你请封呢?”
孟采薇终究也没去追问裴少嵇到底是为着什么急事来找她,装糊涂还是跟他学的,就譬如那次孟采薇自己说走了嘴,他即便不信,还是非常配合地没让他难堪。
裴少嵇就更不必说了,孟采薇甚至怀疑,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事足矣撼动他的情绪,即便泰山压顶,他也可以不动声色。
比如说,现在。
孟采薇都抱着汤碗愁cry了,人家照样淡定得可以去走时装秀T台。
“父亲是单传,族中长辈又俱不在世,找个亲戚吧。”
嘬一小口银耳汤……是的,她现在又换成了银耳莲子百合红枣枸杞汤,简称银耳汤,润肺下火,秋季必备,“唔,亲戚的话,不如由你外祖家出面?”
孟采薇说的外祖,自然是惠安侯元配的娘家。
裴少嵇学她,呷一口茶才道:“不妥,舅舅年事已高,还是不打扰他为妙。”
“这怎么能算打扰呢?”孟采薇有些不服气,“你是他亲外甥,为了你的前程,出面递个奏章而已,还要费什么心思吗?”
裴少嵇转过头来看她,眼神直剌剌的,叫孟采薇顿时就熄了自信,“怎么了……”
“舅母不会应承的。”他声音里好像有些怠惰和无奈,孟采薇立时悬起了心,只听他道,“舅母与孙氏关系不错,不出面为二弟奔走已是人情,想说动他们夫妇为咱们出面,绝无可能。”
“跟孙亦绫关系不错?她不是一个陪嫁丫鬟吗?”
“但是母亲过逝后的几年,与外祖家的联系,都是孙氏在维持。”
一句话点醒“孟中人”。
在孟采薇还没嫁进来的时候,孙氏已经暗搓搓地把老东家的好感值刷满了,难怪她一个奴婢出身,眼下有恃无恐。
孟采薇有些好奇孙亦绫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不过此刻不是八卦的时候,她只好问:“那再想想别的人选。”
裴少嵇似乎就在等她这一句话,很快就接上了口,“不知外公可否愿意为少嵇出面?”
外公?
你外公不是早……
诶?
“你是说……我父亲?”孟采薇感激自己的大脑是I5系统,总算没再裴少嵇面前露怯。
“正是。”
孟采薇讪讪然,“这……你外公远在冀州,等他把奏章递上去,不知要多久呢。”
裴少嵇的目光慢慢温和起来——孟采薇自动把这个表情理解为“笑”,“外公在冀州任上也有不少年了吧?只怕今年就该升了。”
他说此话时,很有些成竹在胸的模样,若非孟采薇知道他是个没实权的世家子弟,定要以为他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柄国大权。
“我昨夜算了算,今年正值外公入京述职,至多再有一个月,母亲便能收到外公进京的消息了。左右也无非是再等一个月,好事多磨,也无妨。”
现在是十月,冀州离颢京距离可不短,孟采薇的爹肯定不会真等到年底才出发。
孟采薇看了眼福尔摩嵇,点头道:“既然你不介意,那我自然是鼎力相助,少时我便拟信给父亲,具体的,便要等他进京再商议了。”
两人达成共识,这事就算有了个结果。
但孟采薇没想到,她与裴少嵇原以为会隔岸观火的亲舅家徐氏,突然横出一杠子,找上了门来。
临近冬月,颢京城里铅云低垂,萧瑟极了。
孟采薇一身素白袄裙,与徐夫人,也就是裴少嵇的舅母宾主分坐,下首便是裴少嵇。
好一番客客气气地寒暄,表致哀思,徐夫人总算切入正题。
“我原先看着少嵇长大,只以为是个与她父亲一般无二的耿直人,这一次……少嵇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徐夫人摇着头,别有用意地觑了孟采薇一眼,改冲着裴少嵇说话,“这侯府的爵位,难道就这么金贵,值得你豁出声名不要?你眼下留了劣迹,来日便是挣到了这爵位,也无非是个虚衔儿,到那时,这家就真要在你手里败了!”
孟采薇听得不明所以,裴少嵇的黑历史不就是投笔从戎么?抹得好看点又不难,哪有徐夫人说得这么严重?
裴少嵇也是罕见地蹙起眉头,直白道:“舅母的话,少嵇不懂。”
元配徐氏的长兄今年六十又一岁,徐夫人也是年过半百,她恨铁不成钢一般砸了下膝头,殷切地望向裴少嵇,“糊涂孩子!我是你亲舅母,你还瞒着我做什么?你若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我还能去皇上跟前儿告发你不成?我来是劝你,别再继续错下去了,你弟弟这么多年在侯爷膝前尽孝,这家业给了他,于你也是一段佳话啊!”
孟采薇听不下去,见缝插针地接口,“夫人先别急,少嵇毕竟还年轻,您是过来人,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得一条条教他,岂能一蹴而就?”
徐夫人闻言,登时就板了脸,“你算什么人物,倒来教训我?在我家妹妹面前你还要执妾礼不说,如何敢跟我呛声!依我看,今次的事必然少不了你来作怪!”
孟采薇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少嵇,两人目光交错,彼此眼中都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须臾沉默,裴少嵇忽然起身道:“舅母,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者自清
裴少嵇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但回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孟采薇有些奇怪,皱着眉问他,“徐夫人呢?”
“走了。”裴少嵇适才脸上的疑惑和不豫都已散去,“我舅母性子泼辣,叫母亲见笑了。”
孟采薇这一点上态度倒很大方,“不要紧,她也无非是嘴上说说而已,又不能真拿我怎样。”
只是这一通无名火来得蹊跷,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烦躁罢了。
毕竟人家是裴少嵇带着血缘关系的亲舅母,要说教裴少嵇也是占着辈分伦理的上风。孟采薇没立场指摘徐夫人什么,当着裴少嵇的面,孟采薇自然也不会愚蠢到去说他亲人的不是。
至于徐夫人拿来骂自己的,那就更无足轻重了。
先头的元配过逝这么多年,跟一个死人争谁是正妻委实没意思。何况孟采薇自己对惠安侯也没什么感情,是妻是妾都不如握到手里的真实惠要紧。
不欲在这个话端上多作纠缠,孟采薇扬起眉梢,向裴少嵇问道:“徐夫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倒让她这般骂你?”
好歹是亲外甥,如裴少嵇先前所言,徐家就算不出面替裴少嵇请封,总也不会光明正大地站到婢生子那边去。交情归交情,大户人家的体面还是要的。
然而,徐夫人如此一来,若传出去,必定会成为街头巷尾的一个笑柄——劝着正经的嫡长子“让贤”给十二岁庶出的弟弟,这如何能不让人笑掉大牙?
谁知,裴少嵇微微沉了一下脸色,却是道:“舅母骂我是该当的,这也是她关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