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大哥是她的大哥,一天喊大哥,一辈子都是她喜儿的大哥。
饶是牙婆这麼能言善道的人也被来喜儿的歪理给弄得迷糊了;一块香肉都拿到她嘴裡了,好男人大家不是抢著要吗,让来让去让到最后会连卖龙眼的都没得挑。
牙婆看得出来喜儿一心不在这上头,虽然被泼了冷水,可还是极力想撮合这姻缘。
「你要知道,牧哥儿是咱们小西门最富盛名的郎中,医术精湛,人也相貌堂堂,多少贵族人家请他过门看诊后想把自家闺女许给他当二房,这前途是无可限量,你真的一点都不考虑?」
「谢谢大娘美意,只是喜儿已经许过人家了。」眼见牙婆非要赚上这媒人红包,来喜儿只能据实以告。
「什麼?」牙婆的脸色几番堆栈翻转,差点咬了舌。
这……更不值钱了。
「那你的良人呢?」
「很早便失去联繫了。」
她就知道。「算了……这眼下有几户人家要人,老婆子我尽量替你说去,先说了,不保证有回音的。」
「多谢大娘。」来喜儿福了福身。
牙婆前脚才走开,草堂就走出一个高瘦的男人。
「牧大哥。」
「為什麼一定要走?牧大哥还养得起你的。」他把牙婆还有喜儿的话都听进耳朵裡,他没想过喜儿居然打算离开。
「我跟娘拖累你太久了,如今娘去了,喜儿没有了牵掛,药房的事我又帮不上忙,留在这裡只会给大哥添乱,大嫂再过几日要给大哥添丁,以后食指浩繁,更有得你忙了。」
「你一直以来就这麼客套,你知道我一直没当你是外人。」他的脸上有股热切。
「我知道大哥对我好,大嫂也对我友爱,可是这裡不是我的家,我不能一直厚脸皮地打扰下去,喜儿该走了,除了想凭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也要去找寻我那音讯全无的夫君。」
「他或许死了呢?」话虽残忍却不无可能,一个失去音讯两年的男人,谁敢寄望?
来喜儿一抖,绞紧了手。「不会的,他不是那种早夭的人。」
「你就对他那麼有自信?」他的一腔情意化為水流。
来喜儿坚韧地点头。
「我一路打听至此,如果真的还是音信全无,我会认的。」
都两年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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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穹苍,你会不得好死!绝子绝孙……不得好死!」
铁链拖曳在地的毛骨悚然声音还没远去,凄厉的诅咒还有喃喃的骂声不绝於耳。
天色晚红欲紫,晕染的彩霞浓重厚郁,瑰丽得叫人惊心动魄,喘不过气。
早早的,下人掌了灯。
「爷,那傢伙嘴裡不乾不净的,看起来他被折磨的还不够厉害,让我去撕了他那张嘴。」项四方的火爆性格十年如一日。
「多此一举,他全身经脉断得就剩一口气,撑不过今晚的。」阻止项四方的布衣男子挽著军师髻,朗目如星,一眼难以窥尽的城府都在一张斯文的脸中。
「我最讨厌死到临头还乱吠的狗,王爷,你让我去送他上路吧。」项四方还在嚷嚷。
祥兽炉上有熏香裊裊,几上雀舌松清翠欲滴。
正靖亲王项穹苍端著青瓷盖碗,正閒閒地拨著茶叶片,他冷静异常,完全的事不关己。「忙了一晚,你不累吗?」
「怎麼会累,沉冤昭雪,俺还想放鞭炮然后好好地去客满褸喝酒,不醉不归。」
隐忍多年的闷气终於出尽,虽然花了一年的时间收集证据,又用了一年才把当初构陷王爷的幕后主使者拽了出来,可那痛快劲够叫人乐上三天三夜也不為过了。
当年锡爵爷买通王爷的旧友,以秋猎為名目把爷拐上山去,最后回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却还惺惺作态地哭诉王爷是如何地為了追捕一头野鹿而坠崖。
老实说,刚开始他们对王爷旧友的说词深信不疑,他是自家王爷挚友,且自己伤痕纍纍却先跑来报讯,这样的人,那样的时间点,就算放屁你也会把他的屁全当做香的。
可哭也哭过了,乱成一团的时间过去,还是有人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他们家王爷不养无用的人,他跟凤栖都是王爷十几年的随从,两人彻夜推敲怀疑,商量了又商量,做了最大胆的决定,他们认為他们的爷没有死。
天可怜见,他们的王爷果然回来了,并查出事情的真相。
当初王爷在丝墨城裡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依附任何党派,也不加入太子与其他皇子之间的权力斗争,但他优秀的能力一直是太子与其他皇子们极欲争取的对象,锡爵爷几次想帮太子牵线都不得其门而入,為了怕王爷為对手所用,索性买通了王爷的至交好友谋害他,当初王爷跌落悬崖入河,被救了之后因為对人性的失望而不打算再回来,若非项四方找到他,提醒了他王府裡还有未了的责任,他真的寧愿从此在乡下过著平淡的一生。
如今,多年的恶气出了,大仇已报,怎不叫人痛快。
可说痛快,爷的脸上连一分的喜悦也不见,这就是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家王爷的人回是回来了,却整整变了个人。
之前,是隐隐约约,府裡的人都感觉到了,只是先是被王爷回府的喜悦给冲昏头,又大仇得报,大家尽量不去想眼前这个王爷跟以前的那个究竟有哪裡不一样。
项穹苍把喝也没喝一口的青瓷杯放回去,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托他的福从地狱爬了回来,锡爵爷也没说错,不得好死又算什麼。」
一个天真的爵爷,以為拉下他项穹苍就能离开丝墨城往光明的前途迈进吗?
丝墨城,一个满是私生子,一辈子就像墨一样黑,无法翻身的城池。
他们这些被丢弃的庶子想离开这裡,就算把整座丝墨城的人都屠光,也没用。
「他犯上,这是大不敬。」项穹苍忽然咧开嘴笑,这一笑,令人没来由的毛骨悚然,如同暗潮汹诵的黑暗扑面而来。「我们也不过比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要好上那麼一点,谁想一脚踹死我们,容易得很。」项四方和凤栖面面相覷,抖了下,不语了。
爷不在的那段日子,他们就像没了主人的狗,谁见到都想丢石子扔他们或是找碴,至今回想,他们抵死再也不要回去过那段日子了。
「怎麼,这样就吓到了?」项穹苍笑得都快流出眼泪来。
没人敢接话回答。
项穹苍收起眸底复杂的心思,一拍扶手。「往后,日子会越来越精彩的,你们等著瞧吧!」他不会放过那些看他笑话的人,锡之澜不过是一颗小石子。
天翻地覆,尸骨无存将会是那些人最后的下场──
项四方即便这几年来看习惯了自家主子嗜血的表情,可还是忍不住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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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裡摇晃得厉害。
放眼看去,笑脸没几张,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